“这杨清照自号清明朗照,登基时立诏必教虞朝昌盛三百岁。结果呢,短命且腐朽,双手是捧着整座王朝然后摔下了云崖,杨室那三百岁的命数就此终绝。听说虞朝消亡之际足足五百名朝官重臣自戕割颈,还祸及一家老幼妇孺。啧啧,满城血腥啊。”高准慵懒的躺在青藤椅上,一边婢女不时剥着紫绿葡萄喂入他嘴里。
天上是湛蓝空净,东宫里是金玉堆砌,主子享乐。
一旁捧着一本《虞史》的李泰嘿嘿笑着,紧忙附和道:“殿下说的是,那杨清照胸怀薄弱,哪里盛的下整座虞朝。这《虞史》上还说了,现今虞山国那君主杨隋是最不得宠的一位皇子了。自小就被贬去极寒北域,那平日穿戴和商贾无二样。殿下,这书是读完了,您歇着吧,小人告退。”他看出高准那眉目间稍露的疲惫了,确实都将这《虞史》通读一遍了。
高准嗯了一声,吐去一颗硬籽,然后便偏着身子假寐起来。
一旁婢女将糕点果品撤下,又拿来一张菊绣棉毯轻轻给其搭上。
亭外是绿柳红花,莲塘木栈。又不时落下几只紫燕白雀,宁静且雅丽。
已是祥武十七年初春了,冰雪消融且又万物疯长。
这温暖四月朝廷和坊间都无何要事,他这位储君也就耐着清闲每日阅览文籍。
光那《虞史》几乎就三日通读一遍,虽说不如神仙志怪小说那般奇诡有趣,但也算是波澜起伏了。东宫那书阁各类古籍孤本数百件,高准已通读明晓很多了。
他也算当了小一年的储君了,如今这东宫官僚齐备,机构完整。
翰林编修李泰如愿以偿已为伴读之身,还有那自负屠龙术的刘吉为一清流幕僚,整日都待在书阁里阅览群书。
自不光是二人,加上百余羽林卫,整座东廷足足三百号人。
虽说多是布衣白身,但高准自恃眼光独奇,相信这帮人里还是有身负钜才者。
至于那真正能辅佐储君的重臣官职,皇帝是一概不过问,百官也谨慎的避讳着。
高准却也问过一次,庾贞儿只说另有安排,他便识趣的也默认了。这玄武道末尾之处,也算是让百姓渐渐心存敬畏了。
“高准哥哥!怎么又躺下啦?快起来咱们去玉露街上听曲赏舞去。”一道清脆轻灵的女声从栈桥那边传来,伴着三两分娇俏可爱。
这才躺下的高准哀叹着睁开眼,不需去看就知道是哪位姑娘家了。
宝善苦笑着走来轻声道:“殿下,奴才着实是跟不上青童郡主的脚步,她说要和殿下去淑香楼吃饭。”高准摆了摆手,懒散的坐起身揉捏着酸痛的后颈。
齐若素一袭纯白锦绫长裙,显得清雅而稚嫩。
那面貌自是粉妆玉砌,柳目黛眉,素颊白面。尤其是那微微撅起的嘴唇,那种撒娇神态宛如白雀啼鸣。
她提着裙摆轻步跑来,接着就晃荡着高准的臂膀,娇俏哀求道:“咱们去玩吧,素儿这午膳还没着落呢。听说那绮玉楼里可来了一对璧人,殿下就不想去看看?”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似乎拒绝了就是天理不容。
高准也长叹着请求道:“你一个姑娘家对那柳巷花街那么感兴趣干嘛?至于午膳,这东宫不缺吃食,定能喂饱你。孤这费脑筋半日了,好不容易能小憩一下,素儿你就安静些吧,累坏了身骨孤可不负责。”
齐若素皱着面额泫然欲泣,委屈至极的说道:“素儿都被禁足一旬了,出了家门又寻不见可踏青游春的玩伴,这下连玉露街都不能去了。皇帝姑姑说要我住去后廷,那里空虚寂寞极了,她不会是又要禁足我吧?”小姑娘哭丧着脸,皇宫对她来说就是个没有门的铁笼而已。
听着齐若素丝毫不含尊敬的话语,高准只是无奈失笑着,轻声提醒道:“半旬前你骂咱们的吏部尚书是老顽固,讥讽翰苑是什么青楼楚馆魁首。那帮文士联合吏部上朝弹劾了,说青童郡主目无尊长,诋毁文林。陛下是想着将你接去后廷,以堵住悠悠众口啊。不是孤责备,你爹在边塞驻守心神劳累,你就不能省省心?还含怒撕破了翰苑多本古籍,你不知道那都是万金难求的吗?”
一说起此事,齐若素犹自愤怒的说道:“谁让那帮清谈文士妄言爹爹在西北拥兵自重,还胜少输多,有亏兵圣虚名。那尚温还说什么需派钦差巡视边塞,这不是明摆着对爹爹怀有戒心。”她刁蛮归刁蛮,终归还是讲道理的。
对齐太安她是又敬又惧,私下里也嘟囔过他的不是。
可总归是轮不上外人来评头论足,所以这才忍不住搅乱了一番翰林苑。好像还踢翻了吏部公堂上的书架,那帮四五品管员就在一旁干瞪着眼看着。
“想说就让他们说嘛,翰林苑若不议论一番国事,都显不出能耐。至于那巡视边关,你就冤枉尚大人了,那本来就是一桩公事,和你爹爹无关啊。”高准慵懒的又躺下了,毫不在意后者的怨恼。
正巧陈白鲤缓缓走来,那眼神丝毫不瞟向齐若素。
可还没待她开口,后者就冷哼一声:“这才独处了几时啊,又有人来搅扰。你不是羽林卫右统领吗?怎么不披甲佩刀了?”
确实今日陈白鲤一袭劲装薄衫,显得英姿飒爽,那腰间缀了一块玉珏,并无建安金刀。
这下高准就更头疼了,这两女相遇哪能不殃及旁人啊。
他只得假装小憩着,还微微传出鼾声。
陈白鲤冷声道:“这就不关青童郡主的事了,还请暂离,末将和殿下有要事商谈。”
论起骄傲恣肆,她杀人溅血之时齐若素都还未走出家门呢。
奈何齐若素不依,这位青童郡主自顾自在绣凳上坐下,还顺便端起那茶水喝了一口。
仰起玉颈讥讽道:“我就不走!殿下都没赶我走,你多什么嘴呢。也让本郡主听听是何要事,不外泄就是了。”那跋扈恣睢的模样让人烦恶,偏偏还真没几人奈何得住她。
陈白鲤又不是那极善斗嘴之辈,望着事不关己的高准轻声说道:“殿下是退避了?总不该眼睁睁看着我和郡主吵架吧?”可惜高准就是不敢掺合,反而愈加鼾声如雷了。
那模样无波无澜,让陈白鲤甚为不满。
齐若素讥笑道:“司马相如怎么就没**好你呢?亏得也行军血战了半生。建安都说你武艺超群,是靠着战功一步步爬上右统领宝座的。哼!有何用,不还是奴身啊。”不得不说,齐若素那唇齿如刀之语,任谁听了都会暴躁如雷。
陈白鲤丝毫不加理会,只是漠然提醒道:“殿下若再置若罔闻,皇上在南书房就要等的不耐烦了。”
高准这才缓缓起身,揉了揉惺忪双眼。只得劝慰道:“素儿你先回家吧,等孤从皇宫返归就和你去玉露街上。你皇帝姑姑可是日理万机,见我一面也不容易啊。”
齐若素久久凝视着陈白鲤,然后冷哼一声,缓缓离去了,看来还是知晓轻重的。
“是为春猎事宜?”高准舒展下身躯,懒散问道。
“嗯,陛下还让我随你同去。”陈白鲤如实说道,那神色里也看不出愿不愿意。
高准啧啧笑道:“羽林卫陈右统领终于可以走出京都了,听闻你马术弩箭俱是一流啊,这若不射死一群熊罴虎狼是不是都说不过去?”他径直离去,也不理会一脸冷漠的陈白鲤。
这天盛朝廷每年一度的春猎就要开始了,去的便是兖北州东南处的皇家猎场。
此事隆盛程度虽不如祭祖,但那规模甚广,浩浩荡荡数百人一起出京北上,也算是勤政之余的放松歇息。
南书房外,庾贞儿搁下繁重奏折,谆谆告诫着说道:“这春猎自不是通凡之事,沾上皇家二字都需谨慎对待。此次北上,朕定然只是装装样子,摆弄弓马的是那帮武将。你跟着去不可崭露头角,权当踏青罢了。对了,那齐家妮子跟着吗?”显然庾贞儿对齐若素甚为宠溺,事事都惦念着。
高准难得的调笑道:“娘您忘了啊,青童她几年前玉露街上纵马扬鞭,这不摔着脏腑了,那次您还召令御医倾力诊治。虽说未危及性命,但就此遗留下病根了。让她去骑马春猎,她不哭哭啼啼的才怪。”
那次人祸可是让齐若素有了畏惧,因为这胸口每逢阴冷日子都会痛极,所以那脾性也就愈加暴躁跋扈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商议的,此事兵部为主,礼部具体布置。
早在隆冬时节就已准备着,坊间也都在谈论。就像庾贞儿所提醒,这春猎不止是简单事宜,毕竟朝廷去人甚多。
这位女帝自然是会坐镇的,但那双金手又如何能握紧弓箭。正逢这煦暖春日,不闲适一番都是有愧此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