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女帝缓缓拔出佩剑,剑尖轻划着地面,留下长长一道浅痕。她紧闭着眼睛,仰头喃喃道:“既然都不愿退这一步,朕就给这人间一场造化!”接着她高擎起长剑,厉声喊道:“诸神退却!”极远处那座天盛皇都建安城,自宫廷深处窜出一条白龙,迅疾的游弋至云端中。碧侠城外只能听见微微龙吼,然后只看见白龙的首尾不时探出云雾,正奔向巍然挺立的庾贞儿。
宗主那沉稳的心绪骤然紊乱起来,怒目圆睁着喊道:“庾贞儿!妄动镇国重器,惊醒玉京群仙,你竟敢如此癫狂!”殷商则似乎早有预料,不断的摇头哀叹着,想着真不该掺合进来啊,虞山毕竟是经不起分毫打击了。李山暮也死死注视着那条白龙,眼中溢满了毫不掩藏的嫉妒,西梁国运是被他亲手奉送了,这才招来了那帮练气士相助。宗主转而怒视着殷商:“还等什么,这时候退避就真是国朝难保了!”他向着西北方如虎狼般长啸了一声,那塞外云雾顿时又黯淡许多了,一条黑龙扭曲着身躯腾空而来,所过之处风雷震震。这位大燕并肩王捂住胸口大口喘息着,目光狠辣且有些许狡诈,也不妨让决战提前到来!
殷商极为不甘的攥紧了手掌,然后并竖起两指横臂伸向虞山国。青龙摆尾直上凌霄,携着不似凡间的声势滚滚奔来。这下本欲敛入云端的雷雨更加强盛起来,那暗蓝的电芒如树上藤条一般迅疾蔓延着。这老者无暇去看那难得一见的奇景,只是苦笑着喃喃道:“虞山就这些气运了,哪里跟两大王朝拼的起。”然后望着正静观其变的李山暮,想着为了个已断了九分元气的西梁便搭上了自身,终归是有些不值。
但一切都无法遏止了,三条真龙在这碧侠城上空已撕咬起来。那动静真正是颠山覆海一般,吼声如雷,身形庞伟,给人一种虚幻至极的感觉。搏斗大半都隐没在了云雾里,地上的人只是不时望见些微龙身,高呼着神迹而敬畏跪下的百姓处处皆有,连碧侠城外的天盛军伍也怔怔然不知该做些什么。
庾贞儿始终高擎着佩剑,眼眸里的漠然已结为了层层冰霜。她那金绣长袍随着阴风而微微飘起,活像是个傲立天穹的女战神!“都愣着干什么!齐太安,重整战阵,给朕杀!”天盛女帝威严的目光扫过眼前,话语里的森然怒意在兵士耳畔炸响。魏昏阳首先起身,默然翻转起手掌,猛地拍向了殷商。后者只是微微瞥了一眼,云淡风轻的偏移躲开。铁浮屠围着那光头莽汉开始冲锋,面甲上那凶悍无匹的眼神都没有退缩之意。宗主心中怒骂一声,很快就陷入了重重包围。至于李山暮和那数千西梁残军,倒只是被战阵围住,并未遭遇冲杀,显然齐太安想让皇帝亲自了结这帮罪魁祸首。 魏昏阳不断翻转着手掌,掌心似有水波荡漾,每次都轻飘飘的落下,隔着殷商衣衫还有一寸距离便轰然炸响。令后者终于面色凝重起来,沉声道:“你这种武学奇才,当个阉人岂不自甘堕落。”这掌法可不是魏昏阳的招式心猿,显然是新领悟出来的。这种无迹可寻的无礼手才最难缠,殷商一时难以找出这掌法里的破绽。魏昏阳没祭出心猿,想必也是知道这玄妙之术对这老者最为无用,若论起这世间道心坚磐第一人,殷商十年前就是了。 虽说这无礼手甚是难缠,但始终没有伤到殷商分毫。那身法翩若惊鸿的很,道道重影层叠着蔓延开来,让魏昏阳竟像是陷入包围之中。“虽威力不弱,有天雷撼山之感,但终究稍显稚嫩,有虚浮无力之意。”说完这番点评之后,重影归一,殷商转瞬间就移至魏昏阳身侧了。一掌猛然拍去,没有任何虚无缥缈的声势,只像是山峰倾斜一般压迫来。让这位年轻貂寺倒滑出十余步,然后仓皇摔下,口舌间涌上一股咸腥。 殷商漠然说道:“魏昏阳,你想拿老夫练手?以稳固境界根基,我劝你闭关一段时间,别过多掺合世俗之事了。”魏昏阳在自己心肺处猛点了两下,一口淤血伴着一阵咳喘吐出。然后面色便潮红的厉害,像被剥去了表皮一般。殷商只看了两眼,便冷哼着一掌再次拍来。气血倒逆,精元离体,魏昏阳这是要拼命了。这种腌臜小术殷商最为不齿,也就不再因惜才而留手了。 另一边的宗主异相更加明显,双臂被覆上了一层鎏金,瞳孔里溢满晚霞般的暗金,整个身躯都庞然许多。可这金彩异相也被黑压压的重骑淹没了,铁浮屠手执着钢杆长枪,正开始着一轮轮冲锋。马嘶声渐渐凄厉起来,迸溅的鲜血洒满战阵。能隐隐听见最里面那沉重的拳击声,如雨珠一般接连不断的砸落,并且伴随着死尸的增多。要磨死这位江湖和庙堂皆处于顶峰的大燕并肩王,显然是这世间很难办的事了。 周烽就一直站在庾贞儿身边,被一股巍然皇威紧紧笼罩住。他看着这两处截然不同的战场,不时发出啧啧惊叹。这从来就是个狂浪不羁的人,倒没什么沉重心绪,只是想着能怎么掺合进去。他嘿嘿笑道:“陛下,齐太安这么庸言庸行的摆阵虚耗,有个什么用啊,听说他打东越的时候,还得了个什么兵圣称号,真是狗屁倒灶的紧呐!”虽是这么说的,他却根本不敢去看一步外的女帝,只是对那天下一等重骑铁浮屠,眼里满是想得却未可得的艳羡之意。 “陛下!怜惜皇嗣性命是好事,可如此空耗天盛兵卒的性命岂不更寒了将士的心!”宗主焦急怒喝道。他面前已倒下了数百名铁浮屠的尸身,皆是胸膛凹陷后背隆起的惨状。他当然还能杀更多,只是那样恩怨就更无处去解了。并且纵然他是江湖武人里的佼佼者,也不可能耗死这足足两万重甲骑军。庾贞儿未理会这喊声,她目光更多的望着天上,三条真龙交织缠绕着,一时看不出谁输谁赢。 宋青稗默然走下了城楼,在一个拐角阴影处停步。这巷弄角落里聚集着一堆黑袍人,单从身形也看不出男女来。一略显瘦小的黑袍人走近宋青稗微微说道:“首领,您真要留在中原不可?李山暮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没您来坐镇,我等心里还有疑虑啊。”宋青稗略微拢了拢宽袖,冷哼一声:“拿上朝仙图,尽量躲起来行事,汪洋一片,或许根本找不到那地方。”接着沉思道:“李山暮是不易掌控,他是个枭雄,也不要想着让其臣服了,谨记自己的目标便好,他终会自作孽不可活的。”那瘦小男子还有担忧,咬着牙问道:“首领,恕属下直言啊,如今境况甚不明朗,李山暮生死未卜,咱们的图谋是不是......”他喉咙鼓动了一下,再不敢在首领面前多言些什么。 宋青稗没理会属下的无礼质疑,开始掐弄着指尖测算天数。接着他陡然停下,右手缓缓握成了拳头,阴沉着说道:“本座该算的不错啊,这李山暮的命数为何扑朔迷离起来了,不似死路,更和生途无缘,难道天盛皇室里还有雄主不成?”似乎沉思了许久,他眼神骤然锋锐起来,望着右手想着是不是再算一次,最终还是缩回了袖袍里。他转而望着这群似不属于人间的练气士,漠然吩咐道:“一切皆有定数,我等既然选择了此人,便无需质疑了,本座留在中原串联各方,记得,万事隐藏于心,万不可暴露给苍天。”然后便消失在拐角处,丝毫痕迹都未存留。 魏昏阳再次摔地咳血,那一袭红绣蟒袍沾满了尘灰。拂尘上的白丝已渐渐枯萎,如濒死老翁的苍发一般。他几次撑起身躯想要站起来,双腿却只是无力的垂着,尤其那右手掌心上一片焦黑,血肉糜烂的不忍目睹。殷商背手走来,望着战场局势,对天上那百年难遇的异象,他只是微微讥笑着。然后转而睥睨着惨败的魏昏阳:“不要白费力气了,筋脉尽断,心肺破裂。老夫知道你的心猿最能治愈此类伤势,但暂时还是躺着吧,不然老夫也不介意彻底了结你”魏昏阳看了眼正专注望着云端的庾贞儿,嘴角那苦涩的笑意逐渐变得灰寂了。“滚回来吧。”似乎察觉了年轻貂寺的目光,庾贞儿生硬冷酷的吐出了一句话。话里的意思晦暗不清,似是夹杂着一丝不忍,或者便是对奴才的不满与厌恶。 “是。”魏昏阳虚弱且恭敬的答道。然后就拖着两条残腿一步步爬向皇驾,面色坚毅的不似个阉人。殷商也不阻止,他倒是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周烽玩味的看着狼狈至极的魏昏阳,讥笑道:“魏貂寺,可真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啊,该死之时为何选择苟活了呢?”魏昏阳靠在车辕前没有答话,只顾着蕴养支离破碎的筋骨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