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外,一行骑队缓缓临近。车马铺满了一层厚重尘土,一看便是远道而来。
除却那些押货的粗衣仆从外,都是些面貌桀骜的世家权贵。铜铃声清脆悠扬,而马蹄声则沉闷的犹如敲鼓一般。
最前方的两人穿着墨绿的宽袍大氅,身貌也甚是相似。
那年少世家子望了眼后面堆积的重礼,饶有兴趣的问道:“叔父,咱们马家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就为取悦那什么建安第一豪阀家主,至于吗?那庾继业是何方神圣?让爷爷如此慎重?”他挠了挠脑袋,右手紧攥着缰绳。
此次赴京,是单单为了寿辰,还是另有缘故,他不解的很。
马铸华瞟了一眼这骄横惯了的侄子,冷然解释道:“庾继业何许人也,你入京自会有所了解。这次带你来,就是让你知道陇西之外天地开阔着呢,别老在家里逞凶作威。等哪天惹了不得了的血祸,马家可不管你那烂摊子。”他是深知这位马家嫡系的腌臜作为的,在陇西还可以冷眼旁观,来了这建安,他就要狠狠管教着了。
马玉刀不屑的撇了撇嘴,舔着干涩的唇角,试探着问道:“叔父,是不是有谁告我状了?您大可不管不顾,都是些贱民罢了。您放心,进了建安,我夹着尾巴做人便是了。”虽是这么说的,那脸色仍旧玩世不恭的很。
“进了建安,你不愿小心行事都不行了。这是天盛京都,随便拎出个世家子都不惧你。咱们马家可以在陇西作威作福,那也是经营数十年的结果。”马铸华长叹一声,接着谆谆教导道,“而且陇西还有个韩巍啊,此人与我马家素来不和。你爹在官场一直被他压制着,所以我马家看似是威风八面,实则更是八面漏风啊。”做为马家二子,他看的更长远些。
马玉刀这神色才肃然许多,不自觉握紧了腰间佩刀。
他略含杀意的眯着眼:“而且江南陆家、吴州李氏也素来看不惯我们,那李翦甚至叫嚣道‘陇西军政需还于朝廷,马家再这么大权独揽,终为佞臣。’哼!他李翦真以为马家可欺了。”
对那个坐镇边陲的李翦,他是万不敢小觑,但话语里更携着不少恨意。
“你能想到这点,二叔很欣慰。天盛门阀繁重,看似都割据一方,实则是朝廷互相制衡的表现。皇室任由各处勋贵人物作威作福,是藉此造就祸乱,矛盾横生,你看现在哪个豪阀有过盟友了?”马铸华阴鸷的盯着前方建安城,眼神不甘又无力。
骑队走的很慢,似乎不急于先行抵至。 马玉刀望着渐行渐近的京都,眼神炽热桀骜,陇西再大,哪比得上这座首善之地。马铸华则在思虑些什么,不断看向后方。 终究还是等来了,马铸华内心冷笑着。马家骑队后方,一行人正缓缓靠近。 相比马家人数少了许多,但一看都是军伍里人,身材孔武有力,眼神凶悍深邃,那腰间还都挎着长刀。 领头的是个壮硕老者,须发通白,眉目冷峻。身披一件宽松缁衣,还罩着一层细薄软甲,显得雄浑粗莽。 他也看见了马铸华,只是轻瞟了一眼,随即便冷哼着不言不语了。 “呦,这不是钟老将军嘛,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敢上马?就不怕摔下葬送了小命?”马铸华悠闲着说道,脸上挂着讥讽笑意。 钟烈冷喝一声:“马家二崽子,劝你少惹老夫,你爹都没这胆量!” 身后侍卫也眼神凶狠的盯着马家一行,似乎随时要拔出兵器。 “哪里敢啊,您老戎马生涯一辈子,跟着李翦威震四方。这手上武功定然不会荒废,马某一介晚辈,哪敢攀比啊。只是可惜啦,终究还是个家奴。”马铸华玩味笑道,毫不掩饰嘲弄意味。 马家骑队也是哄然大笑,怡然不惧刀兵相见。 钟烈脸色森沉,缓缓推刀出鞘一寸。这要是搁在吴州,哪个敢说他是家奴?想了想,那佩刀还是没有拔出。 终究是历经了数十年磨难,这暴躁心性也渐渐沉稳多了。 他反唇相讥道:“家奴?回去问问你爹,就这个家奴,曾经可是让他抱头鼠窜。”也是件陈年旧事了,但钟烈确实是给过马敬安一个教训,只是后者一直绝口不提罢了。 “你这老贼,跟着李翦龟缩吴州,不是家奴是什么!再敢言我马家,定将你皓首斩落!”马玉刀忍不住大放厥词起来,连马铸华都微微皱了皱眉额。 钟烈却是不气了,饶有趣味的笑道:“马锦华那上不得台面的嫡子?就是你上了边关沙场,被一帮燕蛮追着打?怎么,你马家不以你为耻吗?”说的后者是脸色铁青,身躯微微发颤。 当初年少轻狂,偏要去北关从军。才和一群南庭骑兵战过一场,就被吓的赶紧逃回了陇西,再也不提建功立勋之事。一时间沦为笑柄,西北边军也对马家厌恶至极了。 还不待马玉刀回击,钟烈摆了摆手:“行了,老夫不和你个小辈口舌相争,太失身份。等哪日去塞外杀几个燕蛮,老夫才瞧得起你。”双方一时甚为剑拔弩张,好在不知觉间已临近建安城,这才强忍怒气以防贻误重事。 东门口,城门监一伍长横臂拦下了骑队。神色倨傲,眉目冷漠。 这伍长淡然吩咐道:“卸刀下马,玄武道不容驰骋。先在此表明来意,然后报备,那货物也需细查。”说着看也不看一行人,招来了三五士卒开始检查车辆。 钟烈似乎早有预料,利索的解下腰间佩刀,然后吩咐身后侍卫照此行事。 马玉刀不满的咕哝道:“神气什么,不就一看门小兵。”马铸华猛地拍了下他的脑袋,提醒他注意言辞。 那伍长讥诮的看了马玉刀一眼,不作计较。 钟烈一行首先盘查完,这位皓首老将冷声提醒道:“小崽子,进了京都最好噤口。马敬安管理家族也不容易,别被你一句佞语就给葬送了。”接着扬长而去,让马玉刀很是咬牙切齿。 与此同时,江南陆家、兖北东洛王府、凉州司徒一门也接连入京,东柳巷顿时贺词不断。 整个建安东市,都洋溢着寿辰的氛围。当然也有寂静之处,丞相府、锦玉巷、还有皇廷,都笼罩着一股渗人的默然。 “陆家?跟咱们丞相可有关系?东平江南府,听说可是个尽出儒士的地界。”高准端坐在桌前,听着院外嚣嘈的人声,烦躁的揉了揉脑袋。 宝善小心翼翼的答道:“据坊间传闻,丞相大人该是陆家旁系。出身微末,以一己之力跻身王朝中枢,听着玄乎些,殿下不必当真。”他一个太监,哪有资格非议一国重臣的过往。 高准摩挲着扇柄,淡笑道:“那来的这个陆顺章,就是陆巍嫡长子了?长得也不算一表人才啊,哪有什么儒士风范。”今晨,陆家便第一个登门拜访了。 庾继业是热情招待,现在还在正堂谈笑风生着。 庾府客房算是住满了,他这里也不甚安静。 外人还不知道东厢房住着何人,也就不会在意什么。 宝善弓身请示道:“殿下,要不奴才去通知下庾家,让外面人到别处嚷嚷去?” “算了吧,我就是嫌椒房殿太幽寂了,这样挺好,比皇宫有人情味。”高准手托着右腮,悠闲说着。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疑惑问道:“对了,那穆蒲秋走了没有?怎么不见人影了?” 宝善皱眉试探着说道:“该是没有吧,起程也该来说一声。想是在静修,不至于如此失了礼数。” 正疑惑间,穆蒲秋竟应声而至了。 这位小祭酒踏着轻巧步调,拘谨笑着走来。然后对着高准作揖行礼:“禀殿下,民女即日便起程了,已向员外郎请辞,又特来和殿下告离一声。”神态雅静如水,宛若荷莲荡漾在碧波之上。 高准哀叹着不断摇着头:“本想与姑娘花前月下一番,不料终究虚妄了。那只愿姑娘早些通悟儒道,为我天盛又一文坛巨擘。”他起身还礼,言笑晏晏的盯着后者,目光肆意且热切。 穆蒲秋又矮了几分身子,拱手道:“殿下祈盼之语自当谨记,若殿下无二事,民女这就告辞了。”她弓身往后退着,直至门口这才转身离开,颇有些惊慌失色的美感。 高准呲牙咧嘴的笑着,自己真有那么淫邪吗? 略微整理下心绪,他脸上重新缀起玩世不恭的神色:“走!去正堂看看,让尔等也仰慕下本殿下的雄姿!” 宝善紧忙跟上,看着小主人那趾高气昂的神态,怎么像是要去欺男霸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