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王朝囊括了整个塞外,辽袤地域犹胜过天盛。
茂草绿原,野狼狡狐,这是片较之中土更为纯粹的开阔美景。
自中原乱战之后,大量亡国遗民携家带口的开始北移。
那种连绵不绝的迁徙奇景,竟也进行了数年之久。
那是个边塞诗盛行的时代,吟诵声里必然满含着哀恸与悲愤,便也造就了国家不幸诗家幸的苦乐局面。
于是大燕划分出了北疆和南庭,藉此来安置浩浩荡荡的遗民。
这可谓是萧室最显心胸宽阔之举了,就这么分出了千里沃野任由遗民居留,大燕那狂莽血脉里算被注入了属于中土的儒雅清秀。
时至今日,南庭人才济济,还顺势造就了一位藩王。名义上自然是萧室臣下,可那所握之权势一时也甚嚣尘上。
在那苍茫草原上,一队精骑缓缓前行。周遭无任何城镇部族,一派狼鹰潜行的茂草之景。离近一看,这队人马还不一般,除却少量甲胄外,多数人都身着便装。佩刀挎弓,背上都系着狭长箭囊。
尤其每人眉目间那股阴翳惕意,让人不寒而栗。南庭可没人敢如此招摇行事,视律法如无物。
那被簇拥的锦衣少年言笑晏晏,眉目清朗,身形挺俊,翩翩风雅着实让人迷醉。
离得最近的是位银甲武将,斜提重枪,腰挎弯刀,硬朗面容只让人自觉不怒自威。
“常山王,这南庭风气可着实可喜,依朕看,有南唐儒雅遗风,有西梁勇战之表,更有北魏文才之钜啊,大燕能有此般奇变,你功不可没。”那翩翩少年远眺着草原美景,情难自抑的说着。
很显然,他便是这偌大王朝的掌控者萧拓。
那银甲武将浑声道:“承蒙陛下关爱,南庭确有可取之处,可较之天盛九州,不堪一提也。”这位南庭常山王,可就是对面神凰关内齐太安的长久对手了。
“呵呵,哪能如此比啊,人家占据着中原膏土,文脉、武事、朝臣甚至江湖,哪方面都是佼佼者,咱们呀,也就仗着草原儿郎人人骁悍了。”萧拓向身后看了一眼,百余名健卒皆眼神热切。
韦云卿皱眉问道:“陛下,此次南访,所为何事,也好让微臣心里平静些。”身处北疆更北端的萧拓只带着百余名御前侍卫,就这么一声不吭的驾临南庭。并且不经帝京,径直就要往边关行去。怎能不让南庭臣官心惊胆颤,这若是有丝毫歹事发生,北疆那群虎狼可从未想过人命值钱。
萧拓瞧着这位常山王略显紧张的面庞,忍不住失笑了:“说来朕也不过二十岁,总憋闷在王帐宫里算什么事,早就耳闻南庭繁华之处直追建安,朕来寻乐不行吗?”他跨越千里驾临自然不是毫无目的的,不过是逗逗这位武将罢了。
韦云卿苦恼的挠着脑袋,一脸疑惑:“陛下就饶了微臣吧,小王这就是个榆木脑袋,真经不起逗弄。”
萧拓直接仰天长笑,摇了摇头朗声道:“咱们常山王若是个榆木脑袋,那神凰关里的天盛兵圣又算什么,这谦虚功夫咱们王爷还没练到家啊。”
骑队里顿时响起一阵轻笑,皇上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啊。
没等韦云卿再追问,萧拓摆了摆手淡笑道:“说来此事与南庭也无关,但常山王也不妨知道,拓跋楚材,就由你来说吧。”
一骑从后方突出,缓缓绕至萧拓右侧。那马上很显然是个燕人,宽额凹目,身披棕色狐裘。
他瓮声瓮气的说道:“陛下是想在北关周遭新建一隘口,以保护南庭那运粮通道,以备战端快起。”他从始至终未去看韦云卿一眼,语调漠然。
韦云卿皱眉沉思,说来简单,关隘新建谈何容易。
何况那齐太安也不痴傻,岂会眼睁睁看着大燕行动。他拱手沉声道:“陛下,不是微臣泼冷水,此事难以功成,就算是规模最小的建关,也需动用民夫数万,砖石、木料、铜铁等等,从何而来?不知这主意是何人出的?”他自然所言非虚,但更想知道这幕后推手是谁。
“这些朕都知道,并且不建什么小关口,朕要建的是容纳数万人的关城!至于材料什么的,北疆南庭,还有从中原走私来的,倒也足够,地点嘛,咱们这不正去呢吗。”萧拓神情悠闲,似乎没将此事想的重要。 韦云卿识趣的不再追问,看这阵势,胡蛮部的拓跋楚材都跟着来了,想必是那些草原勋贵的谋划罢了。 至于这建关需要南庭做什么,他也唯有听之任之。 萧拓伸了个懒腰,神色悠闲的说道:“好了好了,此事你就不需多想了,跟着朕走一趟就够了。” 接着饶有兴趣的啧啧笑道:“天盛要立储啦,并肩王和太傅都说太子该是那高准,朕想听听你的意见。”他接过侍卫递来的酒囊,豪饮了一阵,转而凝视着后者。 韦云卿唯有苦笑了:“陛下这不是在难为微臣嘛,这宫闱之事微臣素来不通,那天盛立谁为储君,也与我无甚关系啊。” 他确实不感兴趣,眼前那齐太安还难以对付,哪有空思虑千里之外的变动。 “此事重大啊,哪能和我朝没丝毫关系,那高准朕有耳闻。就是十六年前碧侠城外中了李山暮一箭的孩童,啧啧,并肩王说他活不过不惑之岁,听闻此人极善藏拙,胸中治国韬略无数,是为英主,常山王以为呢?” 韦云卿骚弄了下脑袋,难得的沉思些许:“微臣不了解此子,但可猜出对面齐太安的心思。若这高准已渐显昏庸无道,他绝不会稳居神凰关,他这种位极人臣之辈,历来不被新主所容。”他也只能说这些了,不过他也挺不以为然,藏拙之功不算什么好手段,那高准才略若仅限于此,终究只是个守成弱主。 “齐太安最近有何动作,探马之战可还有发生?”萧拓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天盛兵圣可是大燕的心上刀,稍有不慎就会引起血肉迸溅。由他镇守的这西北边关十数年,南庭可没占着什么优势。 说起这个,韦云卿倒是滔滔不绝起来:“这齐太安不易对付的很呐,上月探马厮杀,小王就吃亏了,足足撂下了两百人,差点全输而归。”想起神凰关内那群骁勇骑卒,他都恨的牙痒痒。 对这两百人的战死,萧拓只是轻松一笑:“你韦云卿都身经了多少血战了,区区百人伤亡你也放在眼里?行啦,只要他天盛兵圣不开疆扩土,咱们死点人也就认栽了。” 他勒紧缰绳,扭了扭胀痛的脖颈,接着说道:“拓跋楚材,你派几队探马盯紧神凰关,迷惑一下他们,至少建关之时不容他们来捣乱。”后方那燕人嗯了一声,似乎未加深虑。 百余人就这么又前行了数十里,而后在一处险峻山涧上停下。 萧拓用马鞭指了指下方,淡笑道:“咱们到了,拓跋楚材,来看看你以后的镇守之地吧。”所有人下马停步,四望着周遭地形。 拓跋楚材紧盯着这深邃陡峭的峡谷,沉默着不知想些什么。 韦云卿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他紧忙来到萧拓身边,极其疑惑的问道:“陛下,要在此处建隘口?绝不可行。” 萧拓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有何不可,不就一处山涧嘛。” 韦云卿苦笑着解释道:“这里距边关不过百余里,身前是犬牙交错的烽燧戊堡,身后是一马平川的沃野绿原,暂且不谈这些。光是这无名山壑,便号称飞鸟难渡,灵猴撞壁,哪里建的起来关隘啊,除非是填平垒砌才行。”崖下怪石林立,宛如天梯倒悬着。 “此事嘛,朕请教过太傅了,若有充足巧匠,大量民夫,尚是可行的,就算此路不通,朕以人命也要填出一座隘口来!”少年皇帝口气吞天,似乎浑然不知何为退缩。 他俯瞰着这险峻山涧,露出了一丝讥笑。 拓跋楚材身姿矫健的跃下山崖,稳稳站在一块怪石上,身前便是无底深渊。 他停转了些许,然后纵身跳上来,淡然说道:“若建关城,需削峰铺路,架桥筑墙,只要陛下下定决心,胡蛮部十余万人即时赶赴。”这位草原大君目光锋锐,满含着踏平山河的无尽气魄。 萧拓倒没有过多关注这峡谷奇景,疲累的摆了摆手说:“好了好了,今日只是来看看罢了,都不需心事重重的,韦云卿,听闻帝京膳食花样繁复,可谓聚齐了中土诸国的失传手艺,怎么样?带朕去瞧瞧?”韦云卿自不敢推辞,连忙道是。 一行人渐渐远去,夕阳微微显露,正是草原最美之时。 那无名山壑正泛着一层金辉,波动的涟漪逐而缩小,直至完全漆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