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姝偷偷把脑袋探出帐外,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周围,感觉天气是愈加寒冷了,她才裹紧罗裳缩回了身躯。她挠着鬓角疑惑说道:“人好像都没了,大家是都睡下了吗?”裹在被褥里的小高准撅着嘴巴略显害怕的问道:“娘亲呢?她说了睡前要来看看我们的。”“夜太黑了,我没看清娘亲的皇帐,好像也没灯光了。”高文姝利索的爬上床榻,把沾满污泥的短靴嫌弃的丢在一旁。小高准哀声抱怨道:“这里没有建安好玩,那里有河灯、烟花、绣球,御膳房里有好多好吃的,这里一直有股怪味,害得我都吃不下东西了,娘亲为什么带我们来啊。”高文姝仰着脑袋回忆道:“娘亲说皇宫里有坏人,咱们呆在那里不安全,好像还说些什么,我不记得了。”年龄最小的高幼麟就躲在角落里啃着一个香梨,粘腻的小胖手不时擦着嘴角。“高幼麟!你就不能少吃点,被褥都弄脏了!”不幸还是被高文姝注意到了,接着就是一顿斥责。才三岁的高幼麟委屈的又不敢哭泣,咬着嘴唇生起闷气来。
魏昏阳弓身走进帐中,柔声说道:“三位小主人要快睡了,陛下带兵上前线了,说明晨会来接小主人的。”这位新晋的大内貂寺始终没抬起头来。似乎才受宫刑不久,声调里有一种书生的儒雅。
小高准撅着嘴问道:“娘亲总是这样,总这般敷衍我们,魏叔叔,前线在哪里呀?”魏昏阳赶忙苦笑着又弓低了身躯:“万不敢这么称呼奴才啊,有失礼节,小主人不用管前线在哪儿,睡上一觉就能见到陛下了。”小高准乖乖哦了一声,却仍然没有躺下。
高文姝倒没什么顾忌,高声抱怨道:“外面雷声太响了,扰的人哪里睡得着嘛。”接着又神采奕然的问道:“魏昏阳,我看见树林外有座好大的城池,咱们明晨是不是去那里呀?”魏昏阳淡笑道:“小主人聪慧,那叫碧侠城,明日就是我们天盛的了。”接着又是一道惊雷响起,照耀的重重树影如同百鬼夜行。
见三人都没什么睡意,魏昏阳试探着问道:“要不给小主人们准备些吃食?”话音落下高幼麟的双目就陡然亮起来了。然后又被小高准一掌拍着了脑袋:“就属你吃的最多,怪不得娘亲老说你什么有失皇家礼数。魏叔叔,不用准备了,我们这就睡。”魏昏阳苦笑着摇头走出去了,不过这叔叔二字倒是暖心的很。
碧侠城残破的让人无法直视,铁床弩射穿了那扇足有一掌厚的城门,到处都堆积着血肉,以及无处不在的吼声。天色渐渐明朗了,西梁离灭亡也就不远了。李山暮稳重的走下城楼,面对着仅剩的八千西梁军。他拔出佩剑,怒吼道:“随我出城迎战,我们无路可退!”然后紧闭了数月之久的城门被缓缓推开,内外皆杀声冲天。对这般赴死的景象,庾贞儿毫不慌乱:“高剑承,领两路铁浮屠左右夹击,齐太安,领虎贲、熊罴二营摆阵横列,其余人等,全力包围穿插!”天盛军足足八万,若解决不了这濒临亡国的八千西梁军,还有何脸面纵横中原!
齐太安挥舞着他那杆银枪,从各处空隙角落里刺去,动作干脆沉稳,倒像个纵横江湖的风流少侠。这位初出茅庐的御前小将,这杀人的风姿都清雅至极。怪不得当今女帝有句名言‘朕有两处喜爱,一则御弟的稳重统兵,二则太安的沙场风情。’天盛军自然占据着绝对优势,高剑承是稳居马上,看着铁浮屠如一堵铁墙不断横推过去,不时挥动起佩刀,让那些想乱战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兵卒纷纷合了眼。齐太安不止是只顾杀戮,也不时观望着战阵的推进,并且怒喝道:“保持战阵完整,谁也不准冒进!”只是这多显儒雅的声调,难以让杀红眼的兵士停下。而李山暮,只是披着一张普通甲胄,并不引人注意的缓慢前突着,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最后方的庾贞儿,想着怎么给这位尊崇无二的女帝致命一击。
高幼麟哭闹着最先醒来了,乳声乳气的要东西吃。魏昏阳赶紧拿来了一块炊饼,这小主人才安静的开始填饱自己了。被扰醒的高文姝不满的嘟囔道:“高幼麟,本公主迟早揍你一顿,什么时候都不闲着。”然后又呼呼大睡起来。一旁的小高准欢快问道:“魏叔叔,咱们可以走了吗,已经晨时了。”魏昏阳为难道:“陛下未传来谕令,想必攻城还在继续,小主人暂且歇着,奴才想着也快了。”高文姝顿时兴奋起来:“那咱们去看看吧,我想知道战场是什么样的。”说着就要往外走,魏昏阳赶紧伸手拦住,焦急道:“万万不可啊公主,那里都是暗枪冷箭的,伤了小主人分毫,奴才都担罪不起。”这位新晋貂寺就差跪下来了,这才让天盛小公主撅着嘴坐回床榻边。
“陛下口谕,前线战事趋于平缓,命留守兵士拔营起寨,准备进驻碧侠城!”一骑卒飞奔赶来,高擎着令旗大喊着。小高准急忙穿好锦衣,开心笑道:“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喽!高幼麟!快穿上你的鞋履,这里脏死了!”“小主人慢些啊。”魏昏阳连忙抱起差点摔下床的高幼麟:“奴才这就去备好车驾,万不可乱跑啊。”不多时,一架金装车驾就飞奔远去了。
李山暮费力击退了持枪猛攻的齐太安,又直迎着高剑承甩出的卜字短戟。心里暗骂着不该相信那帮练气士,这都什么时候了,说好的变数在哪呢!他几次都试图暗袭庾贞儿,这妇人就稳稳站在金辇上,未看上他一眼,他倒是处在两人夹击中了。眼看着西梁军被分割包围的严重,一道道人影痛吼着倒下,他也渐渐绝望了,只能暗叹一声天意不可违了。伯缁、桑梓二城的失守,他早有预见,不然他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逼死了皇室那帮人。他是完全寄希望于练气士了,现在是不得不生出一丝悔意了。一个晃神的功夫,那短戟就在他右腿上留下一个血口。他连战连退着,尽量拖延片刻时间。
车驾隐蔽的停在战场最后方,魏昏阳分外谨慎的观望着周围,右手微微敲打着拂尘,整个人显得空灵许多。轿厢内,三个小家伙嬉笑不止,对近在咫尺的杀戮一无所知。小高准疑惑的说道:“不是要进城吗?外面叮当当的什么声音呀?”魏昏阳紧忙掩住被掀开的帘幕:“小主人不能出来,战事还没有完全收尾,别被敌军察觉了。”高文姝唉声叹气起来:“本公主腿都麻了,几日都没换衣裙了,外面怎么还在打架啊。”对这打架二字,魏昏阳只能苦笑着摇头了。这十数年的中原乱战,流离失所不断,家破人亡更是处处都有啊。
西梁军逐渐支撑不住了,尤其是那铁浮屠游弋的身影,让人见了心神都颤三颤。李山暮怒吼道:“刀盾结合!战阵不可散!战至最后一人方解满腔郁气!”齐太安漠然直视着他,长枪如游龙出渊一般,崩向李山暮胸口,势沉力重的打翻了这位西梁主帅。高剑承的短戟随之袭来,幸亏他躲的及时,不然这心脏处就该血肉飞溅了。
李山暮思虑着该不该使出底牌了,至少拽个人陪葬。猛然间他定睛注视到了后方那架可疑的车驾,似乎是一片鎏金表象。不管如何赌上一次,他狠辣的想着。接着就取下了紧缚在身前的硬弓,不过眨眼功夫,箭囊里的赤红长箭便尖啸着射去。他自信这一箭不会落空,就看谁这么遭殃了。他刚一愣神,齐太安那银枪就捅穿了他的腰背,鲜血直溅到他脸上,一片咸腥粘腻。
小高准无聊的透过窗帘往外望了一眼,他只看见了一道蝇虫大小的虚影,却逐渐充斥着他的眼眸,尖啸声瞬时炸响耳畔,让他那幼小心神狠狠颤栗了起来。魏昏阳暗道一声不好!拂尘迅疾甩出,白丝层层叠叠,如结下了浓密蛛网。可冷箭来势凶猛,杆身微微颤抖两下,便穿透了拂尘,狠狠没入了小高准的身上。
只听轿厢里一道略显沉闷的响声,又瞬时死寂下来了。远在百米外的庾贞儿似有所感,不自觉的攥紧了剑鞘。接着就是魏昏阳那多显慌遽的声音传来:“陛下,皇子中箭了!”天盛女帝就这么惊惧的跌下金辇,然后茫然跑来。
“不——”谁也不知道轿厢里是什么景象,就听见了这句声嘶力竭的喊声。魏昏阳惶惶然贴地跪下,毫不顾及袖口沾满污泥。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又听见了庾贞儿那哭腔:“杀!给朕把西梁军杀干净了!高剑承!给你侄儿报仇去!”轿厢里那凄厉的哭声让天盛军伍既心悸又感伤,谁曾见过陛下这般有失风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