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柳巷庾家家主八十寿辰,此事早已在建安庙堂和坊间传遍了。
登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而庾家也是来者不拒,礼物寒酸或昂贵都是一并和善收下。
昔日颇为幽静的东柳巷瞬间喧嚷起来,遮过了柳梢雀鸟的啾鸣。
虽说寿辰未至,这氛围已很是欢喜了。庾家也甚为心善,趁着阖府欢乐之际,在西市各条巷弄口设立粥棚,以让那帮落魄之辈填饱肚子。
这一善行,又博得了满城美名。
这期间最为漠然的当属皇室了,庾贞儿是终日不提此事,弄得朝臣想提醒一二,在那磅礴皇威面前仍是退缩了。
这皇帝不表态,也引得百官惶惶然不可度日了。
“近来建安热闹了不少啊,听说三省六部诸多官吏都紧着掏空荷囊,买礼以亲庾家呢。宝善,你说咱们是不是也得备点寿礼了?”廊道上,高准二人悠闲走着,不时赏望着一旁的轩窗翘檐。
小太监思索一二,试探着问道:“庾老不喜豪奢,这寿礼着实难选。殿下看是送些翰墨书画,还是琴棋等精巧之物?”他不紧不慢的跟着,拂尘始终抱在臂弯里。
“后者就不需了,外公也最烦附庸风雅之物了,书画又过于普遍,恐难服众,实在难想。”高准用扇柄轻轻敲着眉额,一脸苦恼。
宝善淡笑着提醒道:“殿下也不必过于忧虑,庾老早已不爱身外之物。殿下能在这庾府小住,想必便足够了。”“可这寿礼总不能不顾,那岂不让人家看轻皇室。”
高准喃喃着继续思索,不时叹息一声。
正思虑间,二人走到了外院。
这里离巷弄只隔着一堵墙,角落里栽植着不少绿柳,煞是生机盎然。庭院不小,却只有一座矮小屋舍挺立,门面寒酸,却显田园风光。
本想着这里该没什么人才对,却见那石凳上端坐着一位白衫女子。
手捧一本淡黄书卷,正聚精会神看着。那面貌雅静,琼鼻蛾眉,朱唇柳目,再配上浓密青丝垂至腰间,宛若天仙临凡。
高准轻佻一笑,这本性也就瞬间暴露出来。然后展开折扇,言笑晏晏的走去。宝善识趣的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微风轻拂过绿柳,引得夏蝉热切尖鸣。
“《名臣鉴》?姑娘也关心庙堂事?这可是孤本,不是说搁藏在巨鹿书院吗?姑娘是书院学子?”高准自顾自坐下,不显生疏。
这所谓《名臣鉴》,不过是以前坊间百姓闲来无事对朝廷重臣有一番排名介绍罢了,当然入不得他的眼,不过是借此交谈而已。
穆蒲秋抬眼向来者看去,眉额微微一皱,转而便柔声笑道:“公子感兴趣?虽说是孤本,实则无甚儒意,只当消遣罢了。公子若想看,尽管拿去。”
说着便合上书籍递来,一颦一笑之间都让人迷醉至极,就像折扇上绘的那朵墨莲,清秀雅洁又恣意独立。
“君子不夺人所爱,只是想藉此接近姑娘罢了。说来姑娘真是验证了那句古话。”高准挠着脑袋稍作思虑,眼放精光的说道,“花无其魅,玉无其魄。啧啧,岂不正契合姑娘身貌。”他倒是毫不遮掩,那眉目间的欢喜显露的不掺一丝淫邪。
后者只能无奈摇头,转而郑重起身,拱手作揖恭声道:“民女穆蒲秋,见过皇子殿下。”那肃然神色,让高准好一阵发懵。这身份泄露似乎过于突兀了。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穆蒲秋轻笑的指了指高准腰间:“龙形玉牌,除却皇室嫡系,何人胆敢私佩。再加上庾老寿辰将近,便也不难猜想了。想必殿下单名一个准字吧?”她那秋水眼眸轻眨着煞是好看,似是从未遭世俗烦忧牵累过。
高准轻轻摩挲着腰间龙佩,淡笑道:“姑娘可姓穆?庾风雅师妹?司徒文毅徒弟?名声可甚为如雷贯耳啊。”
“殿下如何看出来的?”穆蒲秋轻轻撅着嘴唇,蛾眉紧皱,可爱面貌让人不忍欺凌。
高准略显自傲的笑道:“只许姑娘聪慧,不容我这脑袋活泛不成?庾风雅乃庾家嫡孙,自小入书院拜司徒文毅为师。那位西北文豪至今只收了两位徒弟而已,姑娘能在这庾府随意出入,也就不剩二人了。巨鹿书院两位小祭酒,那可是儒名彻响建安呐!想必穆姑娘是来为庾公祝寿的吧?”他站起身徘徊了几步,眉目间颇为自得。
穆蒲秋掩袖轻笑一阵:“殿下当然聪慧,只是这最后一句不对。民女不算是来为庾公祝寿的,只是负笈游学途经建安,来庾家歇歇脚罢了,之前可真不知庾公寿辰将近。”
弄得高准一阵尴尬,转而又对游学之事感兴趣了:“负笈游学?倒有所耳闻。姑娘难道要孤身走遍中原?真乃大气魄!”他又重新坐下,翻弄起那本《名臣鉴》来。
“殿下谬赞了,民女自然走不完整个天盛。自从东平州动身,足足三月才远涉至建安而已。几日后便将北去,自陇西入凉州,去司徒家歇息些,然后便南下返归书院了。”穆蒲秋娓娓道来,举手投足之间甚让人心神荡漾。
高准疑惑问道:“穆姑娘不参加庾老寿辰吗?那庾风雅难道也不归家?”怎么说庾继业都是庙堂坊间独一份的肱股之人,巨鹿书院失了礼数可就贻笑大方了。
穆蒲秋柔声解释道:“寿礼已送予庾老了,是本我随身携带的前朝古籍。也该是抱歉才对,确实无法参加了。西北路程艰涩,如不尽快涉足,恐难按时返归书院了。至于庾师兄,他更早已负笈游学,如今该是落脚绛州了,也无法赶来建安了。”
她轻叹一声,抬眼看见高准正聚精会神阅览着《名臣鉴》。
她淡然一笑:“殿下若真喜欢,拿去便是。但下次相遇之际,还请归还,这也不是民女私物,届时是要拿回书院的。”她撩拨着右鬓青丝,愈显得魅惑妖娆了。
高准饶有兴趣的笑道:“穆姑娘这是期待着和在下再次相遇吗?那高准可得谨慎拿着,损坏些许,那可真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喽。”
听着这般调侃,穆蒲秋无奈至极。不过又转念一想,这皇子还是不摆什么桀骜架势的。
“穆姑娘赏脸吃个饭?淑香楼的菜品可是一绝,姑娘一句话,即时送至。”高准言笑晏晏的看着后者,眼神略含一丝邪意。
穆蒲秋柔声谢绝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民女近来吃素,恐难成行。”她那轻柔言语都让人不忍斥责,只想痴然的颔首同意。
“巧了,淑香楼最得意的恰是素斋,尤其是那焖笋,啧啧,一口赛神仙啊。”显然高准不是轻易放弃的人,邪笑的紧盯着女子略显微红的面颊。
穆蒲秋思索些许,揉了揉略微发烫的眉额:“好吧,就依殿下。看这天日也该酉时了,择日不如撞日,殿下破费了。”她那苦涩神色瞬时便又柔和了,似乎世间难有什么事能让其动容。
“宝善,去淑香楼订一桌素斋,记住要有焖笋!”高准朗声对着小太监喊道,双眼却一直盯着穆蒲秋。
后者扭过头去看着绿柳,有意避过他的目光。只听见高准在轻轻喃喃着‘人如秋水玉为神呐,形貌不落俗,神色又雅静的很,当为娇娥!’便愈加面颊通红了。
不多时宝善便提着食盒走来了,脸上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他稍微擦了擦面颊,便小心翼翼的摆起了碗碟。那认真神态表露出不少单纯之感,像是操劳琐事的管家一般。
“焖笋呢?年纪不大这记性就不行啦?”高准看着摆开的菜品里缺了焖笋,不满的盯着小太监。
宝善弓身沉声道:“禀殿下,淑香楼就没有此肴,奴才问了一圈,那的食客也说没有。”
看着穆蒲秋疑惑的眼神,高准一阵尴尬。狠狠拍了拍宝善的纱帽,指责道:“你就不会去其它酒楼看看?死脑筋。”
宝善捂着前额委屈的撇着嘴:“殿下又没吩咐,奴才哪里敢擅自做主。要不奴才再跑一趟?”他又擦了擦汗水,缓了一口气就准备出门。
还不待高准开口,穆蒲秋连忙摆手道:“不需了,这素斋已很是精美了。殿下要不先吃,民女就要动筷子了。”她赶紧给宝善解了围,也确实是不想再等了。
二人就在这庭院里,伴着晚风边吃边聊。
高准这油腔滑调的功夫也引得穆蒲秋不断失笑,似是旧友一般,谈笑间颇为自然。穆蒲秋也没什么多余心思,只是一直听着高准的拙劣调侃。
不知不觉天色已然黯淡,这碗碟也渐渐空了。
宝善一直靠在廊柱前眼神昏沉,实在是疲惫极了。
“殿下是不是该歇下了?民女可不敢耽搁了殿下就寝,要不民女便先行告退了。”穆蒲秋起身施礼,说着就欲离去。
高准揉着肚子调笑道:“姑娘离京之时可要来说一声啊,也免得高准惦念了。”穆蒲秋想着这位皇子也未饮酒啊,这话语怎就稍显糊涂了。
高准又夹了两筷子素菜,轻笑着呢喃道:“巨鹿书院小祭酒,司徒文毅徒弟,听说庾风雅还甚为爱慕。啧啧,好一餐佳肴啊,不想着吞下怎么行呢。”
宝善置若罔闻的站着,哪里来的鬼魅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