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凉州塞外那漫长边关上,有座关隘是不提不行的。
若将三十万边军比作人身,齐太安就是那耳目口鼻,而神凰关便是头颅了。
这座矗立了十余年的坚固关隘,养着西北最精锐的几营兵卒,聚集着一言可决定战事走势的诸位将领。
自从神凰关矗立之时,韦云卿就日夜想着何时才能攻破它,生擒天盛的一拨精悍勇将。
久而久之,勿说是鸠占鹊巢了,却让此处彻底变为边塞数百关隘烽燧的中枢了。
今日西北尤为艳阳高照,让人憋闷的不断擦汗。
神凰关兵房内,气氛却冷如凝冰。几位总兵沉默的站在舆图前,丝毫不敢偷空对视。这帮平日里以严酷血腥著称的将领,如今是扭捏羞涩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活像个未出香闺的美娇娘。
“如何?诸位兵老爷,这劲力都在软褥里折腾尽了吧,怎么柔弱的跟稚童一般?燕朝就在咱们眼底下修筑关隘了,听闻是整个胡蛮部迁徙而来镇守。钱玉祥!几日前不是你叫的最欢吗?说什么燕蛮动静很小,大概是构建个烽燧之类的。若不是无心之过,本将铡落汝的狗头的心思都有了!”齐太安缓缓掰着柑橘,边吃便讥笑道。那眼神戏谑且尖锐,形似将橘瓣当作血肉生嚼一般凌厉。
被点名的是个矮胖之人,他正搔着脑袋尴尬笑着。谁知道燕蛮这次抽什么疯,想凭空修筑起一座关隘来!
“袁凤青!是不是觉得和你无关了?偷笑什么?兵房议事你来的最晚,看来是颠着轿子来的。诸位都是好雅趣啊,以为身处江南朦胧街巷里呢。”见另一络腮胡将领不断偷笑,齐太安冷声讥讽道。
这帮桀骜嚣张的边关骁将,若无一人来镇服,真是会惹出血祸的。
袁凤青嘿嘿笑着走近几步,轻声劝告道:“您老勿怒,我等知错了。不就是修筑关隘,您老喝杯茶的时间,末将这就领兵捣毁去。”说着便端来了一杯浊茶,赔笑着递至后者手里。
“轻举妄动之事勿为,我已派谍探混进去了,先看看虚实再说。诸位就表露一下所想策略,也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一出事便只顾着屠戮谈何慧智!”齐太安直接囫囵吞下了那杯浊茶,确实是多说口渴了。
正议论间,辛夷快步跨入兵房。对着齐太安拱手肃然道:“大人,据眼线谍报,加以观望。北疆又调来了数万精干民夫,南庭数百巧匠也由工部吩咐集合了。韦云卿沿途布署兵士以护佑,动静是愈来愈大了。还有,如若不出意料,这座新建关隘名为燕子关,取飞燕难越之意。”他神色凝重许多,那架势若不重视,定然是会吃亏的。
听了这番话,众人都皱眉肃穆起来。
齐太安面色平静,沉声吩咐道:“加派探马,若有必要需深入南庭。让各处关口加紧戒备,以防韦云卿转移视线。萧拓是给我等嵌入了一根铁钉啊,不愧是敢和宗主分庭抗礼之辈。钱玉祥,你那关隘离得最近,需多派游骑出击,但不可恋战不退。”
一番吩咐之后,他又冷哼一声:“暂时这样吧,燕朝内乱还想牵连我等掺合,所谋稚嫩了些。少年皇帝想一箭三雕,倒是初露峥嵘啊。”
众将领立时返归各自关口,尤其是那矮胖之人身影最快消失,想着如何才能稳重出击?
“大人,胡蛮部已有动静了。北疆那边由冬雷精骑全力护佑,沿途其它部族不敢阻止。听闻拓跋楚材还以雷霆手段清理了一群顽固老朽之人,大燕朝堂上甚有非议啊。”辛夷弓身贴耳说道,确实感觉这位大君很棘手。
齐太安沉声说道:“密切注视南庭遗民对此的看法,还有北疆朝廷里那些谨小慎微之人的谏言。动静是不小,牵扯只会更广,我不信燕朝就那么君臣和睦。”和燕蛮对峙了这么久,他深知这帮塞外莽汉那血腥屠戮的脾性。
戈壁和草原交织缠绕之处,有道幽深窄长的山涧,形如天神巨斧力劈而来,其内山壁陡峻灵猴难攀。
燕朝要在此处修筑一座辽阔关隘,纵横上下,勾连栈桥。
民夫身影多如蝼蚁,喊着口号搬石运砖。
萧拓还是颇懂些驭人之法的,一些卑微贱民全然剥离奴籍,给予一方落脚之所。部族青壮则俸银厚重,盖屋建房,力求关隘坚固易防。
在一番皇室勉励之下,无数青莽力士不断赶来,至少为妻儿谋一份饭食之类的。
南庭势力则多在观望,韦云卿勒令老少遗民不许掺合,甚至坊议也该禁止。不过这修关之人的口食水酒,帝京还是每日送去,这份开销南庭官场只得均摊了。
一独眼莽汉褪去上衫,正费力推动一车山石。眉额上汗珠四溢,他咬牙嘶吼着才将小车推上一处山坡。
然后疲累的瘫下来,对着几个人招招手气喘道:“几位兄弟,帮着卸东西。可有清水?这劳力真不好当。”
不远处几个民夫扔来一个水囊,然后紧忙去卸车了。
独眼莽汉道谢一声,囫囵着就吞下了半壶清水。转而就眯着眼睛注视着这种种作为,都默然铭记在心。那只仅存的右眼里藏着道道精光,全然不复外表上的憨厚直率。
正细细观察间,那帮搬卸的民夫漠然围了上来。
几人有序的站为一个圆圈,另外三人忽然从袖里抽出短匕,猛然间刺向毫无防备的独眼莽汉。那矫健身形一看就是兵营精锐,出手即狠招。
独眼莽汉虽说没有防备,但依旧迅捷的偏过身子,紧紧攥住来袭者的手腕。然后一脚斜踢,踹在另一人胸口。可终究没支撑多久,第三人猛力将短刀嵌入他腰间,然后死死勒住了他的脖颈。
不过几个呼吸的挣扎,那独眼莽汉黑眸怒睁着渐渐咽气,那青筋臂膀无力的垂下了。
暗袭就在瞬间落下帷幕,一人狠狠往前一推,这独眼莽汉便摔为了一堆肉泥。血痕很快被黄尘覆盖,无人知道死了一人。
“大君,又解决一个谍探,看武功该不是精锐。”那最后勒死了莽汉的矮个男子对着拓跋楚材恭敬说道,沾着血污的短刀就插在腰间。
拓跋楚材皱眉问道:“第几个了?还不是精锐?天盛是不是小瞧我胡蛮部了?”
那男子嘿嘿冷笑道:“第八人了,此人勇猛有余,身法迟缓极了,哪适合当谍探啊。齐太安是不是无人可调了,就光这群愚蠢莽汉了?”他舔了舔猩红的嘴唇,为屠戮了一个密探甚感癫狂。
“不可忽视天盛谍报机构的厉害,需加强警惕。或许这数万民夫里还掺着不少密探呢,若真藏至最后,那燕子关的完整布防谈何机密!”拓跋楚材可丝毫不敢轻视齐太安,必要之时他更不介意再调动南庭军伍。
那矮小男子默然记下,随即又混入民夫当中,如一只静静捕食的狡狐。
拓跋楚材淡然跳下山涧,顺着一条铁链缓缓降落。
那景象甚为险峻,如天仙腾飞一般。他纵身跃上了一座悬空平台,双目四顾着这周遭修筑进展。
这座还未建完的悬空楼台,日后便会是整座燕子关的中枢。
这里耗去最多的不少木材,而是精铁精钢。除却数十根婴孩手臂粗细的锁链之外,还有栈桥、重盾、铁壁、沉弩之类的沙场兵器。
这里将建为中堂,负责调配八方兵力布署。而就在铁链镶嵌在山壁上的旁边,则挖掘出不深不浅的屯兵洞,届时足以容纳数百锐士以作奇兵阻敌。光是这处险峻工程便不知葬送了多少人命,那山石实在是坚硬难凿极了。
拓跋楚材缓缓行走在堆满沙石的平台上,诸多粗衣民夫正挥舞着斧锤,将一根根铁楔狠狠钉入山壁上,让栈桥渐渐平稳下来。
这中堂该有少说三十间房屋才对,现在则才筑造好根基底座而已。
为防风暴吹袭,这平台底部还镶嵌着三根足足颈项粗细的铁索,直接延伸至山涧底端,形如仙人垂下的青黑美髯。
山壑上还会修筑道道关口和足以容纳数万人的帐篷房舍,以让胡蛮部完全扎根下来。那里算是燕子关外围,尤其正对着天盛的方位还筑造有城楼箭垛等防御体系。
他在中堂巡视了一圈,确实是初露规模了。
若再多些苦力民夫,胡蛮部会更快迁徙居住下来。
至于天盛那无处不在的密探,燕朝上下都早有预料,不少南庭精锐探马也混入其中呢。
拓跋楚材是担忧日后与帝京官场和睦不来,无法共事。韦云卿那旁观看戏的心思,他可是一清二楚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