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准慵懒的伸展着臂膀,淡然走出了椒房殿,神色轻松自在,一改往日的沉闷积郁。
宝善亦步亦趋的跟着,拂尘在肩上微微飞舞着。
这位皇子手握着一把折扇,多有些轻佻意味。那张姣好的面庞上洋溢着一抹笑意,是颇能迷惑女儿家的那种模样。
他漫步在花圃长廊上,对这怡人美景却多是意味阑珊。走的累了,便瘫坐在石阶前,不停舞动着折扇,咒骂这酷暑难耐。
“宝善,说来你也是个建安人氏啊,何苦要惨遭宫刑,做了阉宦呢?”闲来无事的高准疑惑的看着后者,这一坐下倒是懒的起了。
“殿下不知,那年娘亲病重,家中无钱可治,奴才也是听那狐朋狗友几句挑唆,这才挨了那一刀。”宝善苦涩的脸上稍有几分悔意,转而迅速敛去,“等入了宫,拿了钱,娘亲却已咽气了,父亲嫌我败坏家门,便与我决裂,不认奴才了。”
这小太监想是在主子面前不敢落泪,强忍着没有恸哭。
高准哀叹一声,倒没有多少怜惜之情,只是安慰道:“做了太监也无妨,你瞧那魏昏阳,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那平时都是替皇上拟昭宣旨的,你要是爬上了那个位置,哪个朝臣都得敬你三分。”
没想到一席话更是让宝善惊恐万状,这小太监紧忙跪下颤声道:“殿下万不敢这么说啊,要让魏貂寺听见,奴才担罪不起。”
看着宝善不似作假的惶惶神情,高准疑惑问道:“魏昏阳有那么可怕吗?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暴虐行径啊。”在他眼里,那个皇帝身边人一直都是谨言慎行的很,一副卑微的奴才相,可没有什么权柄在握的通天气魄。
宝善声音压低了许多:“魏貂寺是宫中三千宦官的总管,他经常提醒我等,那野心、欲念、奸诈之物,要随着宫刑一并褪去,绝不可再生,违者处死。”
高准饶有趣味的哦了一声,啧啧笑道:“怪不得母亲如此信赖,倒确实未闻这位貂寺有何干政之事,不过你怎么说也是跟着本殿下的,他还敢杀你不成?”在他的疑惑注视下,宝善唯有一味沉默着,显然不敢生出任何侥幸心理。
说话间,一队兵士整齐走来,那金甲银枪看着就让人生畏。
高准换了个姿势冲着来者朗声道:“呦,陈大统领,您还亲自带队巡视啊。”
最前方的陈白鲤脸色森沉,右手紧攥着刀柄,走近一步不咸不淡的弓了弓身,冷声道:“殿下不在椒房殿好好待着,怎么有空出来转悠了?”一旁宝善识趣的退后了,不打扰这对冤家斗嘴。
“这不是等你嘛,陈统领可远不如以前亲切了,铁面无私这一套都用到我身上了。”高准讥讽笑着,又重新合上折扇,插在腰间。
陈白鲤那双丹凤眼里尽是无奈,对着后方兵士挥了挥手:“你们继续巡视,我陪殿下聊两句。”
待没有外人了,她这才倚着廊柱坐下,拢了拢长发,紧盯着神态慵懒的高准:“殿下伤势如何?可有加重?”
高准打了个哈欠淡笑道:“算你有良心,知道问一问,还能如何?不死便是万幸。”
陈白鲤皱了皱蛾眉,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蓝瓷瓶,缓缓说道:“义父给的,说有生精血,肉白骨之效,你看看可有用。”
高准只是瞟了一眼,摇头失笑道:“你这是金疮药吧,也是真够可以的,你也不想想,太医院里什么药没有?还不是照样于我无益。”陈白鲤沉默着又把瓷瓶塞回了怀中,不再说话。
高准略微坐正了些,玩弄着缀在腰间的玉佩,淡笑着问道:“我是始终不懂司马老将军怎么想的,把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送来从军,老将军是想让你承袭他的衣钵还是如何?”两人是一起长起来的,奈何终归是身份不等,这情感之上总被覆上一层尊卑有别。
高准倒是不在乎,这伤势的折磨让他对一切都看得很淡。
陈白鲤则整理着沉重甲胄,淡然说道:“是我自愿的,跟随义父久了,自然对军伍有一份留恋,怎么,殿下有意见?”
“当然有!我可是从小时候就想着掳走你当媳妇了,你这整日舞刀弄剑的,我哪还敢有那份心思啊。”高准哈哈大笑,半是撩拨半认真的说着,甚至那眼眸里还残留着一丝不甘。
弄的陈白鲤是撇嘴叹息着,若是换个人这么说,这金刀早该出鞘了。
高准眯着眼眺望着万里晴空,渐渐陷入了回忆:“陈白鲤,瞧见那廊柱上的刻字了吗?啧啧,那是咱小时候的杰作,你说这路过的人都看见过没有?”
就在高准身旁那漆红廊柱上,‘准’字和‘鲤’字依偎着,已很是模糊不清,变得光滑圆润许多。
陈白鲤凝视了一眼,便不再去看了,她淡然说道:“‘鲤’字不好看,歪歪斜斜的,整日风吹雨打的,长久不了。”
听着这似有所指的言语,高准只是淡笑道:“我从小体弱,免不了你的照顾,没记错的话,你还长我五六岁,你说说我怎么从未把你当姐姐看呢?”对于这个问题,陈白鲤装作全然没听见,只是想着是不是该脱身了。
“要不卸下来吧,看着挺重的,女儿家穿铠甲也不好看啊。”看着陈白鲤那香汗横流的模样,高准由衷说道。
那眼神却不要命的盯着她的胸口,戏谑中夹着一丝淫秽之意。陈白鲤皱眉冷哼一声,右手横在胸前,讥笑道:“小时候也没发现殿下如此油嘴滑舌,想必椒房殿的婢妾都被殿下糟蹋尽了吧。”
高准轻佻的笑着,饶有趣味的说:“陈统领是想说皇上教子无方吧,是啊,母亲整日日理万机,哪有空教导我们三姐弟,所以本殿下稍显轻浮了些。”虽是这么说的,那神色仍慵懒邪魅,没有丝毫庄重正直之意。
陈白鲤哪里敢说皇上的不是,唯有沉默以对,与高准斗嘴她总是这么全盘皆输。
高准可不愿闲着,淡笑问道:“你这羽林卫统领当了几年了?可考虑过换个军职?”
“怎么,殿下想笼络我?那是找错人了吧,这满堂朝臣殿下选谁不好?找个小小四品统领岂不自跌身份?”陈白鲤望着蜂蝶飞舞的花圃,想找出一株黄菊来。
高准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从石阶上站起坐回宫廊里:“陈统领忘了吧?你那义父可是堂堂正二品指挥使,笼络了你,不也就交好了司马老将军,啧啧,那是多重一座靠山。”望着高准戏谑的笑意,陈白鲤撇过头去,这种夺嫡立储之事,外人若想掺合还真不易。
这位皇子却是收不住嘴了,似是自言自语的说:“刑部那侍郎张珏,最近和我姐可是打得火热,至于幼麟嘛,兵部王世坚还有中书令可甚为看好,至于本殿下......”
高准用折扇轻敲着眉额思索些许:“我与那魏昏阳关系不错,可惜阉宦不得干政啊,倒也常去御天监去玩,那监丞更是只精通天象经纬之事,也不掺合政事,啧啧,看来还是本殿下这结党营私的不够完整啊。”对这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争权之事,高准没有半分担忧的吐露了。
陈白鲤长叹一声:“难怪义父说皇家内事多腌臜,果不其然,不过你是白费口舌了,义父早就说过,要我远离立储事端,静等新主上位。”
高准未理会这言辞里的拒绝之意,自顾自说道:“依幼麟的个性,他是个不愿担责的随意人,至于我姐嘛,这天盛有一代女帝就够了,那些庙堂老顽固绝不容许女人再当政,这么看来,我的赢面也不小啊。”他摩挲着扇柄,似乎越想越欢乐了。
“如果殿下要说这些,就另行寻人倾诉吧,微臣还有公务在身。”陈白鲤拱了拱手就欲离开。
高准陡然扯住了她的衣摆,无奈笑道:“陪我聊聊就这般无趣吗?这羽林卫也不是你一人的,你哪来的那么多公务要忙。”
陈白鲤倒没有挣脱,只是建议着说道:“若是殿下无事,就随微臣一起去巡视可好?也比瘫在这里有趣。”
“算了算了,本殿下这身躯本来就弱,别再折腾出毛病了,陈统领自便。”一听这话,高准连忙摆手拒绝了。
这皇宫之大他比谁都清楚,哪有气力走遍这数百座殿宇。
他随手折下一朵黄菊,微微嗅了嗅:“看你盯着这花许久了,拿着吧,就是花蕊未开,稍有些遗憾了。”陈白鲤凝视着高准并未接下,眼眸里蕴含着一股莫名意味。
高准摇头失笑道:“摘都摘下了,你不拿着岂不浪费了本殿下的一片好心?本殿下就这点本钱了,看看能不能笼络了你。”这半开玩笑的言语终于让陈白鲤展颜一笑,她接过黄菊淡然离去,背影是颇有些欢快可爱的。
高准微笑着假寐过去,裹紧衣袍并拢双腿,嘴里仍喃喃道:“这酷暑日子竟有一丝凉意了,看来本殿下还是良心难安啊。”一旁的宝善静静站在花圃边,耳畔不时响起蜂蝶嗡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