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伤的李山暮似乎明白了什么,略显疯癫笑了起来:“本帅这一箭不亏,就该让你们天盛皇室绝后!”高剑承冷漠的面孔也陡然凶酷起来,冷颤着说道:“铁浮屠左右包抄,枪必没身,刀必斩首!”还不待李山暮在癫狂中绝望,一道厚重粗犷的声音遥遥传来:“大燕宗主,前来拜会天盛女帝!”接着从西北方向跃来一道人影,昂然立在铁浮屠正前方。
黑袍人静静站在残破的碧侠城楼上,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他邪笑着喃喃自语:“天盛、大燕、虞山都聚齐了,这人间盛景出自我宋青稗之手,何其荣幸!”一白须老者背手凌空而至,默然停步在车驾左侧,斜睨了下骤然紧绷起身躯的魏昏阳,淡笑道:“省省吧,你的心猿练的还不到家,再说了,老夫也不为杀人而来。”魏昏阳仍旧双目微微眯起,死死提防着这老者随时的**。“宋青稗倒是好算计,让老夫也牵扯进来了,李山暮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个东躲西藏的鼠辈甘愿暴露了。”老者疑惑的自言自语着,不沾分毫尘灰,自有一份飘逸气度撑起身躯。
铁浮屠没去管那光头莽汉,径直赶来护驾,转瞬之间,黑压压的重装骑兵就死死围住了这黑衣老者。杀戮就这么被生生遏止了,天盛军伍迅疾的聚集于车驾旁,那提防的架势活像一群护食的饿狼,刀枪都斜竖起以备再战。“哈哈哈!天不绝吾西梁!庾贞儿!可知物极必反的道理!”李山暮手撑着腰身踉跄起来,鲜血渗出指缝滴在土里,气势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盛。
宗主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亡国之人,却是心情自在的很啊,李山暮,弑君的滋味不好受吧。”显然是宋青稗告知的,李山暮在心里不断咒骂着这个练气士首领。表面却嘿嘿笑道:“皇室死的值了!至少本帅是为了西梁延续!”宗主拂袖不屑道:“亏得你这个李姓还是国君亲赐的,他怎么没看出你竟如此野心昭昭。”李山暮舔了舔猩红的嘴唇,阴鸷的盯着那鎏金车驾,想象着天盛女帝气疯的仪态,定是这人间最让他舒心的境况了。
老者轻轻掸了掸衣袖,玩味着说道:“‘女主临朝,其身不详。’这谶语可是天盛自己说的,现在看来也有那么三分道理,撤兵吧,须知适可而止啊。”“放肆!何人胆敢这么对陛下说话!”一天盛校尉忍不住冷叱道。手中长枪微颤着欲要刺去,却被高剑承横手拦住。老者就这么静静站着,微笑着再不多说一言。轿厢内除了些微响动,未传出任何话语。风雨在此时倒是收敛了许多,像是怕极了那女帝的盛怒。
那光头莽汉遥遥传来了声音:“天盛陛下,放走个李山暮,这西梁也算是灭了。得寸进尺之事,少做为妙啊。”李山暮则干脆瘫在尸体堆上,不时疼痛的抽搐着,不足三千的西梁军围在他周围,污浊的已看不出个人的面貌。他眺望了一眼始终远离战场的宋青稗,却是一副谨慎至极的神态。
高剑承纵身下马,轻步移至车驾一旁,贴着窗帘问道:“陛下,需不需要传道谕令,让三十里外的两支大军赶来救驾?”另一侧的老者微皱起眉额,声调渐冷:“你可是高识那习武颇深的兄弟?可不要鲁莽谏言啊,还是以你这侄儿的性命为重吧。”高剑承置若罔闻,静等着女帝开口。战场就这般在血腥中死寂起来了,连战马的嘶声都被缰绳紧拽的沙哑许多。
“我儿的性命,岂是这么好伤的吗!”陡然间,轿厢里就传出了这伴着微颤的哭声。庾贞儿紧紧抱着溢血不止的小高准,冷箭死死嵌入骨缝里,染红了这价值斐然的皇家锦袍。另两个孩童早已吓晕过去,鞋履上也沾了些手足的鲜血。老者略微弓身说道:“若陛下不嫌弃,老夫也懂些岐黄之术,为小殿下瞧瞧如何?”接着又淡笑道:“天盛征战中原十数年,也不知踏破了多少人的家室,现在因皇嗣重伤而愠怒,又可曾想过几多孤魂欲生吞了天盛皇室。”“呵,”远处的李山暮却是不屑的冷笑一声,边给腰间紧系上薄纱边朗声道,“李某的鸩血箭,擦破一点血肉便该魂归西天了,你殷商再有本事,恐怕也救不回那皇嗣了。”李山暮丝毫不惧那老者充满杀意的眼神,再次朗声说道:“庾贞儿!战事可还需继续?李某这百斤血肉,只怕你是无法嚼碎了。”他可不信大燕与虞山会坐看天盛一统中原,既然宗主和殷商来了,边关想必也战事将起了。
庾贞儿掌心渐渐闪耀出金光,一股莫大皇威随之弥散开来。那金光如蛛丝一般互相缠连交织着,焕发出了神圣的伟力。接着那手掌便紧贴住小高准的臂肩,金光也随之缭绕着鲜血,顺着箭杆直接浸入伤口处,庾贞儿也随着面色苍白起来。殷商是最为感触这股伟力的人,却拂袖把这皇威驱赶远了。对天盛女帝这自伤国运的作为,殷商脸色淡漠的没说什么。远处的宗主却是焦急呐喊着:“陛下!早些了断战事,不敢这般竭泽而渔啊。”那金光在轿厢内似乎映照出了龙影,只是瞬时便又熄灭了。
高文姝茫然醒来,揉着发胀的脑袋起身。转而就瞧见了裙角处的血迹,心慌意乱的娇喊一声。庾贞儿气息紊乱的急喘着,只觉得脏腑之间阵阵剧痛。她看着高文姝柔声说道:“文姝,你弟弟受伤了,来按着他胸口,娘亲没力气了。”高文姝这才惊醒,小心翼翼的托起弟弟的身躯,感觉双手上尽是粘腻。她咬着唇角抽泣道:“弟弟怎么了,身躯怎么这般发冷了。”庾贞儿没空答话,赶紧调整起紊乱如麻的气血来。眉宇间那股英气逐渐浓郁,连带着几欲喷薄而出的盛怒与癫狂。
“呦,这么热闹呢,这不是殷老先生嘛,这都快古稀岁数了还来搅局呢。”周烽懒散的骑着战马赶至,后方一万大军战阵整齐的跟随着,他闲逸的脱下红缨头盔,掸着其上的飞尘:“那边的可是大燕宗主?两朝相隔数千里,这是跑断了腿脚赶来啊,怎么,都不顾性命了。”接着他轻笑着跃至车驾旁,拱手道:“禀陛下,一万军先行赶至,另有五万精锐即在路上。”然后又观望了下局势,不屑笑道:“陛下不至于被这局势难住吧,不就是两个顶尖武人,还有一帮见不得光的鼠辈,陛下一句话,微臣以战阵磨死他们便是!”依旧了无回声,那轿厢颇像是个无底深渊一般。
庾贞儿轻轻掀开帘幕,漠然走出,魏昏阳紧忙进前欲要搀扶,被她一脚踢开。这位皇廷巨宦丝毫不敢反抗,接着就颤着身躯又跪下了。庾贞儿斜睨了他一眼,讥笑道:“你的心猿呢,你的身法呢,要你何用!”然后那金绣鞋履再次落在了魏昏阳胸口,便又踉跄摔下了。她拿出锦帕缓缓擦净双手上的血渍,看也不看一眼就甩在了这位魏貂寺身上。然后双目扫视着这泱泱军伍,以及其中极为扎眼的两三个外人。数万天盛军在那阵阵皇威中齐齐跪倒,连战马都畏惧的弯下脖颈。
“宗主,殷商,朕给二位离去的机会,不然便随着西梁那帮人一同赴死吧。”庾贞儿接连看了两人一眼,接着漠然道:“给你们身后的主子捎句话,最好别惹天盛,朕大可携灭国之力踏平虞山,鞭挞塞外!”不得不说此番言语是颇能鼓舞军心的,那些拱首的将领眼里填满了对皇上的敬畏。宗主眯起双目遥遥弓身说道:“天盛陛下,中原乱战十数年之久,天盛国库恐怕早已耗空了吧。民生凋敝,军伍疲累,终归更是事实吧,何必一意孤行,岂不知物极必反之理!”接着傲然直起身躯,向着西北拱手说道:“吾主已在边关置兵数十万!大燕儿郎日夜都想着策马海滨,扬鞭建安!更何况,举头三尺有神明啊。”这位大燕并肩王指了指云端,面色稍有忌惮。
天盛女帝冷冷的望了望仍罩着黑雾的天空,直接无视了宗主这番话。转而又对右侧老者冷声道:“虞山都到这种地步了,还来掺合什么,你殷商对旧主足够尽心了,得寸进尺的人,是你身后那杨隋!”殷商双手插袖着不知想些什么,似乎微微传出了叹息。但二人照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在默默思虑着自身得失。
李山暮强撑着伤躯站起来,抬眼邪魅的眺望着庾贞儿:“别吓唬本帅了,围攻南唐时天盛便已大损元气了,强攻西梁更是尽倾半国之力,此时那建安,还有一万守军吗?若有一支奇兵偷袭去,你们天盛根基还哪里存在!”他轻轻拭去了嘴角鲜血,静等着这位妇人的盛怒。他可不想着即时赴死此类蠢事,只要有这一线生机,西梁就没那么容易堕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