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高准自东厢房走出。很是慵闲的伸了个懒腰,拿着把墨莲折扇开始逛荡起来。细细欣赏这幽静宅邸,不失为一种乐趣。柳梢的紫燕铮铮而鸣,嘴边还衔着一只乳白肉虫。
初阳高悬天际,赐予凡间一片怡人的辉煌。
他穿廊过桥,缓步走入了西厢房。这里略显偏僻狭小,却也凉爽不少。
正四下张望之时,高准突然耳闻一阵响声。犹如平地惊雷一般浑厚有力,并伴随着沉闷粗乱的呼吸。
仔细想想,这里正是庾正春居所,那定然是这位武人练拳的动静了。
循着声响,高准步入了一座僻静庭院。只见庾正春正赤裸着上身,稳扎着马步不断挥拳。那姿势坚固强硬,气劲磅礴的如似在击打山壁。
这还是高准第一次看人练武,不自觉便有些迷醉沉沦了。
“好!早闻三舅拳法之精深近乎超神,可力断重石铁碑,今日得见,确非虚妄。”待庾正春收势敛气了,高准这才忍不住赞叹道。
后者只是微微一笑,侧身拱手道:“不瞒殿下,庾某早已发觉身旁有人了,既然殿下想看,可多来这西厢房。”庾正春穿上一身干净衣裳,喘息平稳,步行有序,像是不过轻松锻炼一番而已,实则这拳法已练半个时辰了。
高准走近打量一番,自顾自在石凳上坐下。淡笑着问道:“三舅练的这拳何名?我观之雄浑厚重,可是外家门路?”
庾正春忙上前斟满了一杯茶,细细解释道:“铁线拳,北派外家武功较浅薄的一种,适宜锻炼体魄,强劲筋骨。练至出神入化,也可力断磅柳老杨。”他看出这位皇子显然对习武之事颇感兴趣,也不吝言辞的说道着。
“不瞒三舅,高准自幼向往江湖豪意,纵横八方,来去自如,怎奈这体躯羸弱,算是终生和此路无缘了。但也想尽闻江湖事,以充满心艳羡。”高准颇为认真的说道。
这在宫里哪有此等时机,那些将领侍卫根本不愿说道这些。尤其是那魏昏阳,三缄其口的很,显然是皇帝有过告诫。
庾正春满饮了一杯清茶,随意擦了擦嘴,这才缓缓告知道:“既然殿下想听,草民尽可说道,塞外那边咱先不谈,光是这中原九州的江湖势力,便有三教九流之分。殿下也不必记着,听个大概便足够。”
他见高准那甚为郑重的神情,淡笑着劝告道:“殿下是庙堂贵人,本就该与坊间争斗无关,殿下就当在听志怪小说,不必留心。”
“就依您所言,三舅也莫怪本人这见识浅薄啊。”高准轻笑着调侃道。
庾正春对这一句一个三舅实在不敢安心接纳,只能无奈着说道:“殿下说笑了,庾某一介草民,那当得起此般长辈称谓。”
接着清了清喉嗓,继续娓娓道来:“这三教九流算是天盛武林的脊骨吧,缺一不可。其外另设武名,上计三宗师八高手,囊括天下顶尖武人。这首位自然便是虞山那殷商,号称武力媲仙,真实如何,该是相差无几。大燕并肩王宗主,紧随其后,有个金刚圣人的雅称,是当之无愧的劲力无双。至于这第三位......”
说至此处,庾正春忽然噤口了。让高准好一番调侃道:“三舅不去当说书人可惜了,三舅不说,我如何猜得出这第三位是谁。”
庾正春淡笑道:“这第三位便是我天盛的叶碧游了,当世最强剑士。也是一位纯粹江湖武人,与庙堂最为无关。”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谁也摸不准这位剑神的踪影,他似乎早就不在武林出没了。”庾正春眼眸里也闪过一丝敬畏,显然对于自囚虞山的殷商以及恋权留栈的宗主,他更向往叶碧游那巍峨自在的身姿。
高准默念着这三个名字,眯着双眼沉思些许。
那年碧侠城外,不就是这二人来捣乱的。至于那号称剑神的家伙,想必其手段也配得上名声。
他倒没几分心向往之之意,只是淡笑道:“这么说来,也都不是纯粹武人嘛。就像那殷商,终生只为杨室活着,虞山国若缺了他,啧啧,大厦将倾啊。三舅,你说这世间有无真正的神仙人物?”他望着渐升的初阳,展开折扇轻轻拂弄着。
对于这个问题,庾正春思虑着不知该如何去说。何为神仙人物?在诸多武人眼里,武名上那十一人便足够仰视了。
最后他只能说道:“殿下想说的可是陆地神仙?世间总归是有几位的。若说是天上仙人,依庾某拙见,恐是不存。”
高准哦了一声,又意味深长的问道:“我没见过什么高手,若说有,魏昏阳是不是算一位?在三舅看来,他和神仙人物相比孰强孰弱?”
庾正春苦笑着又不知该如何作答了,挠了挠脑袋为难道:“魏貂寺自是强者,是天盛皇宫的守门人。但较之整个江湖,庾某却不知如何,但庾某若与其交手,必输无疑,并且多半性命难保。”这倒不算是自谦,他尚知道自身分量。
正巧王长乐自房中走出,尚携着刚睡醒时的慵懒惺忪。
见高准在场,忙施了个万福。
庾正春握着她的手坐下,介绍道:“忘了告诉殿下了,贱内娘家便是九流之一的聚武城,地处边塞。贱内自幼是在凉州戈壁滩上长起来的。”细看起来,这位庾家妇人长相甚为普通,可总有一种雅静神态,宛如荷莲在水上微漾。
高准重新合上折扇,细细打量了一番。赞叹道:“多闻坊间传言,北地姑娘皆腰肢粗莽,面貌污秽。这么一看,也不属实嘛。嫂子久经风沙吹袭,却仍有碧玉美态,不得不叹啊。”他这夸人言词也是随着翰林苑那帮文士学得的,倒确实顺耳的很。
王长乐只是微微一笑,不作激动。倒是庾正春哈哈大笑:“殿下夸的庾某都叹服了,贱内不通文藻,这一身武功可不得了,我俩便是不打不相识这才好上了。”
那眼里的宠溺爱意不似作假,还裹着稍许得意。而后者那笑意也略显羞涩,乖巧的为二人斟着茶水。
高准啧啧笑着,和气问道:“嫂子既然自小在西北生活,想必知道不少边塞轶事,可否讲些让我涨涨见识。”对于遥远凉州,他从满朝文武以及庾贞儿口中不时就会听见,毕竟那里位处边关,诸多事务都需皇廷过问。但可从没涉足过,那可真称得上是千里迢迢了。
王长乐恬静柔声道:“殿下不知,聚武城位处边塞偏僻地域,方圆五十里无甚人烟。民女不知什么轶事,也就边关两朝厮斗算得上甚为血腥了。齐大人坐镇神凰关,我们这些当地百姓是很安心的。至于江湖,西北武林素来凋敝,聚武城外,也就那无果寺值得一提了,让殿下失望了。”这女儿家一直语调轻柔,仿佛春风拂过。
庾正春观察着高准神色,一直平淡如水。
他眼里的漠然一闪即逝,接着爽朗笑道:“我那岳父王铭,那也是武名高手。娶妻那日,我可没撑过几个回合。也亏得贱内痴心,不然这桩婚事还真悬了。”一番自嘲言语让高准哑然失笑,这三舅也确实健谈。
他忽然想起一桩事,疑惑问道:“在宫里常听文臣谈起巨鹿书院,说起那姜大祭酒如何的儒道长青。有日闻听丞相参谏准允姜敬亭入宫为官,这姜敬亭是何许人也,竟让百官之首此般推崇?”他也是无聊,才说起这事不关己的疑惑。
“殿下是对姜大祭酒感兴趣?那可是位天盛文坛巨擘啊,一手撑起了巨鹿书院,这才位列三教之一。”
庾正春是知无不言,润了润嗓子又接着说道,“说来姜院主不算江湖人,腹有千斤文章,不为国分忧确是可惜了。不过丞相恐也知道姜院主不可能入朝为官,这位祭酒有句妄言,‘敢以皇廷之外另设儒士翰林’。”他这才觉得是有些多嘴了,毕竟对面坐着的还是皇室嫡系。
后者也没什么异样,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回过神来便起身笑道:“已谈许久了,多亏三舅告知,这才开阔了眼界。就不耽搁二位吃饭了,高准告辞。”也不待庾正春挽留,就弓身退走了。
院外一直等着的宝善紧忙跟上,不敢开言。
高准眉头紧皱,似有心事在怀。倒和谈话无关,而是忽然间想通了庾贞儿让他前来拜寿的意图。本该开怀畅笑的事,他却微微有些心慌意乱。
苦涩的心绪里也有一份遏止不住的悸动,他真是要登上皇位不可?晨风轻柔,奈何虎狼嚣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