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陛下这是操心些什么啊,南诏官腐与我一个指挥使有何关系?这还斥责了我一番,本将冤不冤啊。”那南诏边关城隘兵堂内,传出了周烽略显无奈的抱怨。
他捏着自建安递来的密诏,右手撑在膝上姿势悠闲。
一旁副将李兖瞟都不瞟他一眼,这位主子的神态他再熟悉不过了。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将军,既然皇上都下密诏了,怎么着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对付一二,那南诏官场确实腐烂的一塌糊涂!”庾贞儿是责令这位镇西指挥使行钦差之力,以图荡涤官场顽疾和污水。
“嘿嘿,你小子是想着应付了事,你怎么不想想陛下能被糊弄过去吗?”周烽打着哈欠,似乎刚醒不久。略微整理了下衣衫,伸展着仍显僵硬的臂膀。
李兖眼不眨心不慌的说道:“末将这是为大人着想,以您这懒散心性,谈何整治官场庸腐?”
转而又讥诮笑道:“那范青蛰与梁浩然想必自己都不干净,蛇鼠一窝罢了。干脆大人上道折子,参劾节度使与州牧治官不利,该当致仕得了。”显然这位行伍出身的年轻将领,很是看不起那帮文官的尔虞我诈,空谈误国。
周烽饶有趣味的望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呦,李兖你这是长心智了,你说本将怎么就没想到呢,待我上折之后,陛下盛怒之下贬了我的职,这镇西指挥使是不是就该你来当了。”他揉了揉昏涨的双目,想着是不是该开饭了。
李兖脸色冷然,提醒道:“将军有空和在下斗嘴,还是先想想如何跨过这道难题吧。”
周烽揉着肚子脸色不满的抱怨道:“这都辰时了,厨房还没醒是怎么着,你也是,算是说个没完了,本将岂不知道此事难办,那也得先填饱自己再说。”他手掐着腰背悠闲离去,嘴里还哼着小曲。
李兖无奈跟上,那身姿才是龙行虎步的很。
凉州边关与南诏边关并为天盛两大门户,屯兵近五十万之众。只为防备塞外那群燕蛮,天盛是倾尽了半数国力。
这两大边关中间还夹着个虞山国,这便是边塞局势,颇有些一触即发的危险。
这北关主事人自是声名远扬的齐太安,这位边军指挥使坐镇神凰关十余年,就没让韦云卿占得半点便宜。兵圣之威名震两朝,也是颇受天盛高室信赖的。
周烽便有些截然相反的趣味了,这位正二品武将一来前功薄弱,二来自身慵懒,是最让朝堂言官弹劾的那类人。但偏偏却稳坐南诏边关,皇帝虽多有斥责警告,但也从未想过令其调离此处。
吃饱喝足之后,这位正二品武将舔着口舌挺着宽腹走在兵营里。李兖都羞于跟随,只是远远慢走着。
这座驻扎了万余边军的瓮城,几乎都是周烽的亲信,这位指挥使倒没什么架势,随意和巡逻士兵打个招呼。
等走回兵堂门口,周烽苦恼的往后看了一眼:“别跟着了,本将回屋睡一觉也不行啊。”
李兖咬着牙讥讽道:“将军见谅,军律严明啊,您从怡春院掳来两位舞妓,传至建安,劾折当会铺天盖地的递至南书房。”周烽怔然一笑,没想到此事也被知道了。他确实做了些稍显腌脏的小事,谁让这兵营枯燥乏味极了。
虽然被揭露了,他也没什么正经神色,玩味笑着:“呦,长心眼了,知道跟踪本将了,怎么,你想告御状?”
李兖长叹一声,缓缓走近提醒道:“大人,听末将一句,收敛些冥顽心性吧,这南诏不知趴着多少堂前燕,陛下是了如指掌,您那点腌臜事,想必在南书房桌案上都堆摞成山了。”他是真想不通这样的人如何稳坐二品官位,天盛王朝又不是勇将稀缺。
周烽似乎恍然大悟的笑道:“原来你父李翦是要为陛下分忧,这才将你派驻到我身边看管啊,你李家可谓忠心耿耿啊。”他唇齿间尽是讥讽意味,显然烦透了这李兖的谆谆说教。
李兖终于是怒气勃发了,他浑声喊道:“将军不必牵连我父,末将只是为边关安危着想,将军尽可不听,末将也说烦了,只要将军松了金口以允许,李某这就回吴州便是!”然后含怒离去,眉目间的漠然久久不褪。
他倒不是如何关慰长官,而是实在担忧边关安危。
堂堂指挥使整日如此不干正事,自然是让北面燕蛮看了笑话。他更不怕周烽因此为难于他,毕竟吴州李家也是一方权阀。他来这南关乌金城也有半年之久了,别说对阵燕蛮,沙场纵横了,就连平日操练也不多见。整日就是随着周烽来往于某些肮脏地域,受够了这段奢靡游玩的时日。
周烽那是唯有哑然失笑了,倒是小瞧了这世家子的执拗心性。
他想着自己这藏拙装傻的功夫,是不是演过头了。不过也只是这么一想罢了,转而又悠闲懒散的步入兵堂内。
正巧有一群民夫携运一些蔬果肉食过来,就在兵堂内院里卸车。
周烽瞅着其中一个瘦弱老者,眼里趣味陡生:“呦,这不刘老头吗,几日不见卖起力气来了。”那刘姓老人衣衫脏破,鞋履裤腿处覆满尘灰。
他正扛着一袋稻米艰难前行,那模样,像被重山压垮了腰背一般。
这老人冲周烽憨厚一笑,并没有停止动作。后者也不着急,就那么坐在门槛上,言笑晏晏的看着这帮苦力人。
他嘴里喃喃道:“鸡猪牛羊,米面鱼菜,啧啧,供养二十万南诏边军也不容易,都是些穷人家从嘴边挤出来的。”他恍惚回到了那场乱战,那时候百姓是连一口热饭都难吃上啊。
待这群民夫干完了活,周烽招了招手和煦笑道:“刘老头,来聊两句呗,这么长时间不见,本将可是一直惦念着呢。”
那老人略显扭捏的走来,就靠着房屋外壁蹲下。其余人也不觉得有何突兀,驾着空车缓缓走出了兵堂。
周烽淡笑着问道:“你们堂前燕是不是都居无定所,昨日还枕着金银财宝睡觉,今天这就变为了专卖苦力的穷人家了。怎么着,建安那边有何见教?”他神情凝重许多,眼中藏着浓郁骇人的锐意。
刘老头默然裹紧了自己那脏破的衣衫,乡音浓重的说道:“陛下口谕,‘朕不能就这么漫无目的的等下去,他周烽该显露些自身筹谋了,朕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是要看他周烽以藏拙之名行腌脏之事的,给朕去警告他,若再无建功,便来建安自行认错吧’大概是说了这些。”
这位堂前燕谍子就这么一字一句的复述了庾贞儿的原话,不敢有丝毫遗漏。
周烽眯着眼久久思虑着,脸上那悠闲神色变得凝重漠然。
前一封密诏他可以不当回事,但这口谕他就不敢再应付了事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呢?是督促还是不耐烦了?一瞬间他便想了许多。
刘老头接着补充道:“陛下是在南书房看奏折时说的,听闻语气漠然,但好像不含有怒意。”他这种暗地里行事的鬼魅之人,就甚是在乎此类细节。
周烽挠着脑袋长叹一声:“本将上哪里去建功啊,难不成突入北疆,生擒萧拓不可?但愿陛下只是一句警醒吧,不然本将就真是吃了大亏喽。”他显然甚为苦恼,这远在边塞地域,哪还有心思去揣摩帝王心理。
他怔怔的想了一阵,也是毫无头绪。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捂着嘴轻轻咳嗽两声。晃了晃脑袋便不去想这些了,唇角重新挂起一丝邪笑,搓着手就欲先进屋去。
刘老头缓缓起身,双手插入衣袖里,朗声提醒道:“将军还是注意些身骨,那两个舞妓也是我堂前燕,万一失手伤了大人,烦请莫怪罪。”
周烽微微一愣,这谍子怎么如此无处不在。不过他还是嘿嘿一笑:“那岂不更有意思了,本将便见识见识这魏昏阳**人的手段如何了。”他径直走入兵堂内室,显得稍有急切。刘老头自然不去掺合什么,迈着稳重的步调缓缓离去了。
兵堂内一阵寂静,酷暑铺盖着各处,宛如熔炉倾倒一般。
接着堂堂镇西指挥使便踉跄走出,捂着脖颈多显仓皇失措。他望着内室怒声咒骂道:“妈的,还真下死手。这群堂前燕就是一群疯子,哪日见了那魏阉人,老子非跟他较量较量!”他才刚爬上床榻,那看似柔若无骨的舞妓就从腿上取下了一柄短匕,差点便穿透了他这脖颈。
若不是他躲的快,那谍子只会毫不犹豫的刺死他。一边咒骂着,他也赶紧仓皇逃离了这里,脸上还挂着浓重的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