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一间破破烂烂的道观,一个老道士,一个小道童静坐,悠闲的晒着太阳。
道童说,“师傅,学了你的剑可成天下第一么?”
老道摇了摇头,笑呵呵的道,“不可。”
见道童耷拉着小脑袋,有些许丧气,老道又言,“师傅未死,你当然成不了天下第一了……”
“那你教我剑法好不好?”
“学剑作甚?”
“杀人。”
“为何要杀人?”
“该杀,为何不杀?”
“好。”
于是,老道给道童削了一柄木剑,道童却只开心了十余息。
学剑,太苦,太累……
“小谷雨,还要学么?”
“要。”
“嗯。”
……
剑南关。
虽才入冬,然剑南关已飞雪漫天,冷风刮骨。
大楚西南之关隘,不知葬了多少亡灵,埋了多少尸骨。
风不定,雪朵朵。
一驾马车从剑南关中缓缓驶出,车轮滚滚,给大地留下两道泪痕。
都说老马识途,马车之马或许也是如此,无需车夫,可自己行之。
汗血宝马,天下良驹,万金难求。
车中坐有一人,两鬓已有些许斑白,然其面上却没有一丁点的褶皱,或许面如冠玉四字正是为了形容此人而生。
一席青色长袍,一条青色布带束发,甚至连足下之靴亦是青色,或许无人知晓其为何钟情于青色。
身长七尺,一席青袍,飘飘然有仙人之姿,时人异焉。
一举一动皆有斯文之气,好似一儒生。
然其饮酒又有几分莫名的快意之感,让人又觉其好像酒中仙人,逍遥天地。
可男子的一对眸子实在太过深邃,仿佛历经沧海桑田,世间之事,有一股淡淡的悲意蕴于其中。
或是因连着喝下三大口美酒,男子面上泛起些许红意,缓缓的拉开车帘,望了一眼漫天飞雪,低喃,“下一次再来剑南关之时,天下会是什么样子……又或许,这已是最后一次……”
雪更大了些,风小了些。
“咦……”
突然,男子轻咦一声,有些许讶然。
马车前,一青袍男子缓缓走着,背上有一以布条裹住的长条状物,青袍单薄,又有不少补丁,足下之靴也是如此。
正是谷雨。
“雪上无痕,轻功已臻至化境……高手……”
男子轻声道,“小兄弟要往何处去,载你一程否?”
许久未有回应,男子皱起眉头,能视自己于无物者,天下间没有几人。
毕竟,北司之主,吕白衣之名,天下又有谁人不知?
不过吕白衣并没有动怒,世间能让吕白衣动怒的事已寥寥无几。
只觉有几分有趣。
吕白衣走出马车,轻轻一拍马背,马儿知其意,四蹄生风,几息的时间已行到谷雨身旁。
“可惜了……若非两寸的疤痕,天下又多了一个美男子……”
吕白衣摇了摇头。 “小兄弟,会喝酒么?” 谷雨淡淡道,“喝酒又如何分会与不会,只不过酒量有大小而已。” 吕白衣笑了笑,道,“那小兄弟你的酒量如何?” 谷雨摇头不语。 “没有酒量?”吕白衣戏谑道。 “不,是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喝醉过。” “不敢喝醉?” “没钱喝醉。” 吕白衣满面笑意,一扬酒葫芦,道,“今日请你喝酒如何?” 谷雨望了一眼酒葫芦,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女儿红。” “百年女儿红。” “想喝,不过不能喝。” “为什么,我又不要你的钱。” 谷雨止步,望着吕白衣,几息之后,方道,“不要钱的酒更不能喝,因为它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吕白衣道,“朋友的酒,要不了你的命。” “可我们还不是朋友。” “之前不是,现在是了。” 谷雨还是摇头,道,“不行,好酒醉人,我的事还没有办,所以,不能喝。” “什么事?” “杀人。” “杀人?” “对,杀人。” “为何要杀人?” “因为该杀。” 吕白衣眯了眯眼,道,“做一笔买卖如何?” “什么买卖?我没钱。” “你陪我喝酒,我陪你杀人,如何?” “你亏了。” “不认识这个字。” “不知我要杀何人,不怕惹祸上身?” “祸,灭了就不算祸了。” 谷雨一笑,道,“酒来。” 吕白衣道,“不上车?” 谷雨摇头,“上你的车,会欠你的情,世间唯情最难还。” “不是朋友么?” “欠朋友的情更难还。” 吕白衣瘪瘪嘴,这世上竟还有比他还有执拗的人。 谷雨接过酒葫芦,仰头,畅饮,喝了一半,止住,又将葫芦丢给吕白衣。 吕白衣一笑,张口,烈酒入喉。 酒为烈火,焚世间寂寥。 二人面上皆泛起红晕,酒已上了头。 …… 剑南道。 彭州有一酒楼,名曰醉花楼,有彭州最好的酒,最美的姑娘。 有风流才子在醉花楼中寻欢作乐,挥金如土。 又有江湖游子,一方侠客醉花楼饮酒,高谈阔论,道江湖趣闻。 亦有名士在此,畅谈古今,论天下大势。 彭州之人皆知,醉花楼的东家是名为萧知雨。 一个风度翩翩,满腹经纶的儒生。 是儒生,杀人的儒生。 儒生的有书,亦有剑。 十年前,萧知雨初到彭州,与名震天下已久的点苍剑谢之烟一战,彼时的萧知雨只不过一无名小卒,众人只当其为想扬名天下的冒失后生。 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谢之烟竟然败了,而且败得十分惨烈,竟连萧知雨的一剑都接不住。 一剑,谢之烟身首异处。 而后,再没有人见过萧知雨出手,没有人知道萧知雨如今到了什么境界,也再没有人看到过萧知雨的剑,不知道萧知雨的剑可怕到什么程度…… 一战之后,萧知雨更愿一手持扇,好不风流。 萧知雨身长七尺,一袭白衣,虽已年过半百,两鬓有些许花白,然其气质出尘,十分儒雅,让不少年轻女子见之倾心。 萧知雨缓缓走出,面带淡淡笑意,一瞥众人,朝着众人躬了躬身,行了一礼,道,“今日萧某贱降,略设酒脯,承蒙诸位到此,若诸位不弃,萧某以一杯薄酒敬诸位,了表心意。”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起身,饮尽杯中酒,说些诸如寿比南山,福如东海,松鹤长春之类的贺寿之语。 萧知雨行于宴席众人之间,与众人一一见礼,满面春风。 众人一一回礼,笑意盈盈的,说着或真心,或客套之语。 真心与假意,除了自己,又有谁人可知? …… 彭州城外,一架马车缓缓驶来,车下两侧立二人,吕白衣与谷雨。 谷雨不愿上车,吕白衣也下了车。 二人一路上未曾言语,却未觉尴尬,仿佛理应如此。 “到了。” 谷雨望了一眼城头,轻声道。 “要杀之人居于彭州城?” 谷雨道,“当真要与我一起?” “言已出,焉有不去之理?” 谷雨点头,道,“怎的不问我要杀何人?” 吕白衣淡淡道,“一剑烟雨,萧知雨。” 谷雨望了一眼吕白衣,未语。 吕白衣也笑了笑,道,“怎的不问我为何知道?” “彭州除了萧知雨,还有谁可让我出手?” 不是自傲,而是自信。 “怎的不问我为何要杀萧知雨?” “为何要杀他?” “在大楚,还有你不知道的事么?” “有的,而且很多。” “比如?” “你。” 谷雨笑而不语。 吕白衣饶有趣味一笑,亦不再言语。 街道之上,车水马龙,十分热闹,而吕白衣与谷雨二人却未发一语,面色淡然,无悲无喜,各有所思。 对别人来说,或许杀人是一件了不得的天大的事,可对二人而言,实在太过普通平常,与饮酒无异。 不多时,二人已立于醉花楼前十丈之外。 两人,一车,一马。 吕白衣望了一眼谷雨,笑道,“一流高手四人,二流高手十三人,要我出手么?” 谷雨道,“你若出手,就欠了你一个人情,人情这个东西,不欠为好。” 吕白衣道,“行。” 话音落下,吕白衣缓缓走上马车,安然坐于其上。 谷雨笑了笑,扭头,眸子一扫醉花楼,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化为残影,眨眼之间,已立于醉花楼飞檐之上,脚踩青瓦,青丝飞扬,仿佛天地间已只有其一人。 衣袍猎猎作响,谷雨轻声道,“萧知雨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把酒言欢,高谈阔论,传杯弄盏,众人未曾注意到谷雨何时去的飞檐,如何去的飞檐。 一片薄薄的瓦,也能站人? 或有轻功卓绝者可以,然轻功能到此等境界者,又怎可能是这么一个年轻人? 一个年轻人,怎会直呼一个江湖前辈之名? 人群中,一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眸中闪烁骇然之色。 男子名燕翔,人如其名,其身轻如燕,以轻功卓绝而名震江湖。 燕翔死死盯着谷雨,心中震惊不已,自己即为轻功卓绝者,已至草上飞之境。故燕翔知道,飞檐上那个年轻人的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或许要比自己更强三分…… 谷雨面无表情,又道,“萧知雨何在?” 其声蕴内力,音波荡出百丈,有境界稍低者已五脏震动,颇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