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边疆。
夜,皎月高悬,月华如水,一中年男子头戴斗笠,行于山间小道。
山路逶迤难行,可斗笠男子足尖轻点草木,足不沾地,是为轻功卓绝者。
突然,斗笠男子止住步子,转身,望向前方,目光复杂,几分不甘,几分不解,几分恐惧。
是的,恐惧,由心而发的恐惧。
若有行走江湖之人见斗笠男子之状,或会万分讶然。
斗笠男子名曰毕方,乃一七境武夫,在江湖上也是名声在外的人物,会有什么东西能让毕方如此害怕?
不远处,一人缓缓走来。
一个或许刚过及冠之年的一个年轻人,一席青衣,上有七八个补丁,足下之靴或是因洗了太多次,青色中已夹着些许白色。
人的相貌可分三类,一为好看,二为平凡,三为丑陋。
而男子样貌却不属于三者之列,或者说不知该如何形容男子样貌,半边脸十分俊逸,足以让诸多世家小姐一见倾心。
至于另外半张脸,则有一条两寸长的疤痕从眉心斜下,格外狰狞。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男子因这道疤痕而俊逸不在。
若是一半为仙,另一半则为魔。
双目像两汪清泉,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男子在三丈外止住步子,望着毕方,淡淡道,“怎么不走了?”
这一刻,毕方只觉男子目光如万年不化之玄冰,无尽彻骨的寒意让身体止不住的战栗,颤声道,“走的掉么?”
毕方苦笑,“走不掉。”
“你不是来杀我的么,为何见了我却跑了?”
“不是对手,不跑难道等死不成?”
“未曾动手,怎知不是对手?”
“直觉。”
“准备好了么?”
毕方不解,道,“准备什么?”
“死。”
话音落下,男子背上抽出一个布条包裹的长条之物,缓缓解开布。
麻布解开,露出一长三尺的铁片。
毕方双瞳一缩,道,“这就是你的剑?”
“是的。”
毕方摇了摇头,道,“怎么也不会想到,十余名顶尖杀手,竟是死在一块铁片之下……”
男子有些许不悦,纠正道,“这是剑。”
毕方望了一眼铁片,无奈道,“对,是剑,是杀过十七个一流杀手的剑……”
男子不语。
毕方道,“毕某已入八境,要杀毕某,并非易事,或许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不让毕某离去?”
男子一笑,淡淡道,“一剑而已。”
话音落下,男子动了,动作很慢,缓缓递出手中长剑。
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一个动作,却让毕方面色大变,惊愕失色。
一剑荡起漫天枯叶。 男子持剑轻轻一拍,万千叶片在虚空划过。 叶片为剑,一场剑雨,只为毕方而下。 没有滔天的气势,没有璀璨的光华,叶片与寻常时候因风而起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毕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八境之人,虽是初入八境,可若说连别人的一剑都挡不住,江湖又有谁人敢信? 毕方甚至连刀都未曾拔出,已被万千枯黄的叶片死死的钉在了古树之上。 剑气顺着叶片侵入斗笠男子体内,仅几息的时间,全身经脉已断,丹府已毁,再无修为。 无力动弹,也无法动弹,斗笠男子五识却十分清醒,甚至感觉从未如此清醒过。 可这,并非幸事。 斗笠男子可以听到风声,可以听到枝叶簌簌之声,甚至可以听到血从身上的伤口滴落在地的声音。 死亡之声。 毕方面如死灰,望着男子,道,“十七人皆为一击毙命,为什么……” “为了追你,花了两日。” 毕方苦笑,谁又会想到,轻功卓绝反而成了坏事。 “能否让毕某知道你的姓名?” “谷雨。” 说罢,谷雨转身,几息之后,消失于夜色之中。 谷雨,怎会有如此奇怪的名字? 谷雨对自己这个名字也有些许无语,不止一次说老道取名太过肆意,怎的在谷雨这天在路边捡到自己便取名于谷雨…… 剑南道,一不知名的山下有一小村,虽属楚地,然或许连楚国官员都不知此地竟有一村落。 谷雨与老道在此隐居二十载。 村落人不多,三十余户。 老道说,此地本无人,村中之人乃三十年前隐居在此,至于为何会来此,老道未说。 不过,谷雨已猜到几分。 一巍峨高山之下,有茅屋数十,皆为农家小院,雾气萦绕,宛如仙境。 炊烟袅袅,风起,夹着淡淡饭菜清香。 谷雨轻嗅,有些许迷醉。 一道观立于山腰,破破烂烂,勉强可遮风挡雨。 谷雨皱起眉头,“怎不见师尊?” 入道观,供奉天地二字,二字乃老道所书,铁画银钩,有锋而不露…… 香案上满是土尘,又有许多蛛网,上有蜘蛛坐于阵中。 “至少半月未曾擦拭,师傅去了何处?” 遍寻屋中,未见书信,谷雨出道观,下山。 行至一小院,一白发老者见谷雨,笑道,“小谷雨,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谷雨行了一礼,道,“杀了些人,所以……” 老者皱了皱眉,道,“小心些,这伤可不轻。” 谷雨摸了摸面上两寸的疤痕,笑道,“一个疤,一条命,值得。” “王老可知师尊去了何处?” 谷雨又问到。 老者摇头,道,“道长临行前,只对老夫说了两个字,曰施一,至于道长去了何处,道长未说,老夫也不知。” 谷雨双眸一眯,又行了一礼,道,“谢王老,谷雨知道了。” “又要出去了?” “嗯。” “苦了你……” “不苦,应该的。” “若累了,就回来,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好。” 回道观,打扫一通,谷雨又走了。 十八岁之后,谷雨在村中的日子屈指可数。 人长大了,总得承受一些东西。 …… 毕方身亡之地。 突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 两骑由小道而来,二人皆是中年男子,手持长刀,刀长三尺,刀身有一条血线,又有一血槽,寒光烁烁,摄人心魄。 楚刀,非官家之人不可用之。 二人一席白衣,长袍之袖上有金线绣有成的一柄楚刀,栩栩如生。 楚云登基,设血卫,只受皇帝之命,分南北二司,南司巡查缉捕,执掌廷杖,北司专理诏狱,可不经刑部,大理寺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 二十余年,不知有多少官员死于北司之手,正是如此,北司之主说起来虽只是一三品官员,可满朝文武大多都不敢得罪。 有言道,北司之人入门日,人头落地时。 南北司各司其职,南司之人着官袍,北司之人则是一席白衣,只在袖口绣上一柄金刀以证身份。 而这二人,正是血卫北司之人。 南司之人有官职在身,至于北司之人除了北司之主外,还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至于这一百零八人之外,还有何人,或许只有北司之主与皇帝知晓。 或是街头一摊贩,或是路边一乞丐,或是一江湖游侠,或是一富家老翁…… 二人衣领内分别有二字,一曰天杀,二曰天微。 二人竟是三十六天罡中的二人,皆是国字脸,两撇八字胡,肤色一黑一白,白的为天杀,黑的为天微。 天杀,天微二人面色肃然,行至斗笠男子尸体之前,下马。 “死了。” 天杀沉声。 “剑气。” “无争斗之痕迹,一个鼎鼎有名的杀手还未曾出手,已经被钉在古树之上,此人的剑,很可怕。” “此人的剑与天机的剑谁强一些?” “地上血迹已干,然毕方死去不过半个时辰,乃此人有意为之……此人的剑天机不及也。” “何人的剑会如此可怕?” “天下有此剑道修为者,不过十人,二人在燕,三人在赵,三人在安国,余下二人在大楚,可二人已不问江湖之事二十年,怎会……” “会不会是那个人所为?” “若是那个人所为,那毕方岂不是……” 天杀面色一变,望了一眼毕方手臂,上纹有一个血色骷髅头,活灵活现,十分骇人。 天杀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道,“地府。” 地府,杀手组织,号称天下无不可杀之人,曾杀九境之人,神秘,可怕。 地府之人皆听命于酆都大帝,下有十殿阎罗,孟婆,牛头马面,等人物。 饶是血卫查了二十年,对地府也知之甚少,曾抓过不少地府之人,施以严刑,可也只知十殿阎罗中五人的身份,至于其余五人,乃至酆都大帝,都一无所知。 毕方,一月前残杀六十八人,天杀,天微二人奉命缉捕,寻了一月,从山南西道寻到了剑南道,终得其踪。 二人未曾想到的是,毕方竟已身亡。 “毕方竟也是地府之人……加上毕方,已有十八人死于此人剑下。” “此人只杀地府之人,怎会如此奇怪?死于其剑下之人有不少我等见了尸首之后方知其为地府之人,此人又是如何知晓?又为何要与地府为敌?” “无论如何,定要知道此人是谁……而地府为陛下心头之患,若不除之,天下难安,此人或可为契机……” 天杀眉头紧皱,无奈道,“无人见过此人,见过的都已身亡,亦知晓此人行踪,饶是地府亦万分头疼,据说已派出十殿阎罗中的秦广王,楚江王二人寻此人踪迹,势要将此人杀之雪耻,然三个月过去,非但未曾寻到,反而被此人再杀一人……要想寻其踪迹,谈何容易?” 天杀皱眉,沉思许久,方道,“世间又有何事易,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与陛下想做的事相比,此事不值一提……” “先回益州禀报此事。” “好。” 二人带上毕方尸体,马儿四蹄如飞,往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