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陌和张宁两人在一起整整荒野求生了七天之后,才见到前来寻找他们的人,只不过来人有些出乎张陌的意料。
“张将军,我们可算找到你了。”
“刘壮士?”
是刘备不惜耽误他北归的时间,率领着私人部曲前来寻找的张陌,而且周仓也在其中,但却只有他一人。
后来张陌从周仓的口中才了解到他不在的这几天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由于损兵折将的大败,中郎将董卓在洛阳被免职。现在的主帅已经换成了左中郎将皇甫嵩,且朝廷下令由他和右中郎将朱儁相互配合,完成对黄巾军据点的最后剿除。
至于张陌队伍的编制和他那八百多人则在他未出席的情况下,被重新整军的皇甫嵩裁撤之后编入到了正规军中。虽说手下还有一个为了回来寻找他情愿弃官而去的周仓,但张陌此时已经成了一个地道的光杆司令。
而且由于传闻他已战死,张陌的职位已被曾经手下的百人将李肆取代,所以在理论上他变得一无所有了。
听完所有的这些,张陌无奈的摇头苦笑。自己从一无所有出发,到最后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结局,但一路上的亲人却已经逐个离自己而去了。
这一切,让他感觉荒诞的就像是一场梦。
大概是因为这数天以来张宁已经换回了原来的女性样貌,又或许是那日捉住她时的天色较暗的缘故,总之此时的周仓并没有认出她就是当初拿刀绑走张陌的人,只感觉她的衣服好像挺熟悉的。不然,当他知道此人就是绑匪之时,非暴起砍了她不成。
“这位……”张陌将这数日以来因为无聊而早已想好的托词脱口而出,“是我救下的一位女子,这衣服是从一个黄巾贼那里脱下来的。”甚至他连张宁身上有明显黄巾军标志的衣服该怎么解释都想到了。
“将军,我……我辜负了你!”面对皇甫嵩的将令,曾经同学(一起学东西的意思,非后世理解的同学)的李肆劝他服从,结果整个八百人的队伍不翼而飞。此时的他面对张陌,只有深深地懊悔和内疚。
罢了,反正张陌也不想再回军中去过那出生入死的生活了。趁着黄巾即将平定,诸军阀尚未混战之前的这段时间,重获自由的张陌决定过一段安定的生活,去东阿找自己的莲妹然后再去汉帝国的心脏洛阳看看。
“不知张将军以后有何打算?”
“刘壮士何谈将军?你我现在都是布衣了,以平常称呼岂不更好?”说完,张陌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字呢,只有一个“张陌”的名,如此别人也不好称呼他。
但这对刘备却不是个问题,因为他直接亲切的称呼张陌为“张兄”了。
“南下东阿回去找莲妹。”张陌还是不相信他的妹妹已经亡故,他要回东阿亲自去验证,否则他永远不会相信。
说着说着,二人便将话题扯向了时局。而政治,永远是男人在一起最好的聊天话题。
所以当用火烤制着食物,围坐在旁边的刘备很自然的就问起了张陌对时局的看法。
作为一个键政,张陌感觉自己的看法很多,且考虑到刘备此人不是那种背后捅刀子的人,所以他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起来。
“要我看,即便现在的黄巾叛乱被平息下去但不过是去除了切肤之患罢了,当今大汉尚有三大心腹之患却依然没有得到解决。”
“哦?这是作何解?”
“其一,现在所解决的不过是黄巾这个组织而已,在它背后的流民之害却没有完全解决。只要这些人仍然吃不饱饭,以后只要有时机,就会还有红巾或黑巾等其他叛乱。”而未来黑山贼和青州动辄百万的黄巾流民便是张陌此话最好的注脚。
“其二,凡天下的世家大族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借着此次混乱大肆收留无户流民,以强化他们自己家族的武装力量,最终将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其三,朝堂之中宦官、外戚和士人之间的三角斗争并没有缓解,反而越演越烈,而被囚的卢植便是一个例子。”
“关键这三个问题并不是孤立的,当朝堂之上的肉食者们忙于斗争之时就会让他们无暇于牧民,从而致使世家大族不受控制的膨胀,肆无忌惮的侵占普通民户的土地。而如果没有土地,那么流民问题就永远不会得到彻底解决。而且越是混乱,那些世家大族们便会更加趁机侵占抗风险性最小的民户们的利益来过度补偿自己,如此便成了一个没有解的恶性循环。”
这些问题,刘备也曾和他的两位兄弟讨论过,但显然没有张陌这么一个挂逼来的深刻和一针见血。
“那大汉岂不是……”刘备原想说“完了”,但一想到自己自诩皇裔之后,便又硬生生的将之咽了下去。
“若非猛药,难有回天之力!”
“不知何药?”
“针对第一个流民问题可采用里甲制、户籍制和鱼鳞图册这三个方法解决。”要知道,这个是朱元璋当初稳定大明的三大法宝。
但看着包括张宁在内所有人一脸听不懂的看着自己,张陌少不得先简单的给他们解释一下这三个东西究竟都是什么。
“十户为一里,其中十户轮流为里长。十里为一甲,其中选赋税前十分人轮流为甲长。一里一甲相互担保,一人有过隐瞒者与之同罪。”
“户籍制则是指在全天下按照州郡为天下每户人的人口、牲畜进行登记。并按士农工商兵的分工分别登记造册,如此无论是赋税和徭役都能得到合理征发。”
“而所谓鱼鳞图册则是指对天下耕地进行登记造册,并按耕地的生产力划分为上、中、下三等来制定赋税征收。”
“若有此三法,身为皇帝即便不出宫门,天下一切亦能了如指掌,如此可谓天下透明亦!”
刘备听得心热,如果真按照张陌说的完成,那真就是天下尽在掌中了!
“但!”不待听众反问,张陌率先泼起了自己凉水,“除非是大治之世,否则这些永远都不可能做到。”
“就比如里甲制,如果在现在实施的话,那么原本只应有一个变成流民的话,现在可能其余的九户为了逃避连坐也会选择同时成为流民。如此,此制度反倒成了造成流民问题的根源了。”
“再者户籍制和鱼鳞图册,如果没有足够的行政成本和军队的强力支持,这些要么流于形式,要么成为那些有权势之人弄虚作假的工具,如此受害的反而是那些本应保护的普通民户,如此更是只会导致民不聊生。”
这下不止是刘备,就连一旁的关羽也听出这些制度的作用和与天下的关系了。
见众人一脸凝重的样子,张陌自顾自的又说起了他的第二个问题答案。
“对于第二个问题,想必刘壮士一定听过这么一句‘四世三公,门生故吏满天下’的话吧!”
听到张陌如此说,刘备的眼中浮现了之前相识不久的袁绍。
“问题就出在这句话中,世家垄断之下经由推举制上来的世家子弟良莠不齐,而寒门想要上进就必须依赖他们,如此之下可不就是门生故吏满天下了?可不就是豪门大族阡陌相连了?如果想要改变就要从官制上改革来打破他们的垄断地位。”
这对刘备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未曾发现根结所在的问题,因听到张陌提及,于是听得更加认真了。
“当前能够实施的便是以被推举人的品德和能力来划分为上、中、下三等施行的九品中正制,做到不拘一格降人才。当然,科举可能更公平也更能打破门阀家族家的垄断,但现在的条件显然还不适合施行,所以只能一步一步来。”
没有停顿,张陌直接说起了自己对第三个问题的看法。
“至于第三个问题中朝堂上的权力三角争夺便是限制各方权力,皇亲国戚可享爵位但决不能授予实权,宦官除少数几部外其余无关部门应归外官管辖,朝臣更应分裂其的相权和将权。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改革官制,让决策机构和执行机构分离,不过这个要配合科举制才行,现在这种抱团的情况是万万施行不来的。”
张陌说完了,但看着除了已经放弃治疗的张飞和周仓外,刘备、关羽和张宁都是一脸凝眉地看着自己。
这种表情张陌记得好像在一次去大户家抢粮的时候和一个士子模样的人在酒后胡侃时见过,这代表他们听懂了他的话,但又没有完全听懂。而至于具体底听懂了多少,张陌就不敢保证了,但有一点他可以保证,那就是这三人此时已经信息输入超载了。
就这张陌说的还都是以问题为导向说的大汉当前最紧迫和实际的问题呢,至于塑造民族共同体来凝聚民心、不断自我改个来缓解不断出现的社会矛盾等等他还都没有说呢,只怕说了他们现在可能也听不懂。
“没想到张将军一介武夫,居然也懂的这些儒士的东西,哈哈!”
张飞吼的一嗓子打断了所有人的发呆,让他们从各自的想象之中回到了现实。
如果说之前的刘备还只是对大汉天下危机感到心有忧虑而又不知为何的话,那么在听了张陌的如此一番话后,虽然有些地方自己还有些不懂,但他想他现在已经无比清楚的知道这汉朝廷的病症何在,以及该用何药才能进行医治了。
继而刘备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和张陌不过一介布衣,空有这治病良方但却依然无能为力,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除了让他发出叹息,别无他法。
“其实,也不用那么伤悲。”
张陌说了那么多的对策,又讲了那么多的施行条件,自然知道刘备听后是多么的为现实的情况而感到失望。
“只要我们能尽自己的努力去改变一城、甚至一县,哪怕只有一村,只要能让在我们的庇佑下民众安居乐业,便不枉我们为大汉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不是吗?”
说实话,张陌感觉自己的这句话有些鸡汤的嫌疑,但除了如此说,他总不能说杀了狗皇帝,夺了他的鸟位,然后强行推动整个天下改变吧?
“对!正是这个道理。”刘备两眼放光,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出路之所在。“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当初读书之时的道理,不正是指现在这种改造大汉的情况吗!”瞬间,他感到自己的思维变得通透了起来。
“张将军一席话令备茅塞顿开,请受备一拜。”说着刘备站立在张陌面前,恭恭敬敬的执了个学生礼。
“关某听张将军之话,亦是感触良多,也请受关某一拜。”如果说关羽之前读《春秋》是为了试图从里面学习治国治军的良方,那么此刻在听完张陌以如今的大汉局势为例深入浅出的分析之后,那些《春秋》中所记载的种种历史事件便通通在关羽的心中串联了起来,变得鲜活了起来,换句话说就是他感觉自己至此终于将这本书读活了!
见大哥和二哥都对张陌行了礼,张飞也赶紧起身来到他的身前。
“虽然俺老张听不懂你前面说的这制那法的是什么,但后面那句俺还是懂的。这就像是俺们三兄弟,虽都是布衣之身但依旧愿为匡扶汉室付出自己的微薄之力,这也算是从小处作起了吧!哈哈!”
张飞这一说,直接把原来很严肃的一圈人都给逗笑了。特别是刘备,张陌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种自信和坚定。
而就在张陌忙着观察刘关张之时,背后的一双明眸也在关切的看着他。笑容之中,张宁看着这个跟她朝夕相处了数天的少年,想到了他这些天的细心和温柔,而今又再次看到了他吞吐天下的气概。张宁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想要将他占为己有的欲望以及一种害怕别人将他从自己手中抢走的担忧。要知道,这种感觉自她脱离小女孩的年纪之后已经好久没有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