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该你叫人了这句话的时候,陈羲泛就知道今日之事不只是在边州城。 那不是一个因为江湖手段而有些气愤的都廷尉,而是一个被惹怒了的高清澄。 有些时候,都廷尉的身份其实不如高清澄的身份更具威胁。 是都廷尉的高清澄身上还有制约,最起码还有她自己给自己封印的条条框框。 可当她不在以都廷尉的身份自居,不在以皇后干女儿的身份自居。 接下来要示人面目的只是高姑娘,那么这江湖迎来的血雨腥风会更多。 当年朵公主曾经对高清澄说过一句话。 “你总是活的辛苦是因为你心里从无自己,学会自私些人也快活些,有些时候不只是快活,还可以让别人不快活。” 朵公主的性格和高清澄有些不一样,高清澄习惯了深思熟虑习惯了瞻前顾后。 哪怕这并不是高清澄的真性情,可她在这个位置她就要如此行事。 她是旧楚杨家皇族的后裔,但她得皇后厚爱。 所以她知道自己不该做一个任性的人,不该做一个身上有无数把柄让人在皇后面前说三道四的人。 她总是给自己肩膀上压下去许多负重,各种各样的负重。 包括她自己的,包括她家族的,也包括皇帝和皇后的尊严以及体面。 这些负重让她这样的小姑娘生活的有些压抑,正如叶无坷在无事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小姑娘不像她自己。 哪怕那个时候的叶无坷肯定不知道真正的高清澄是什么样子,可他从高清澄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的束缚和壁垒。 因为有朵公主,因为有叶无坷。 高清澄打开她自己给自己设定的那些枷锁的时候,她有可爱欢快的一面亦有令人胆寒的一面。 “都尉。” 陈羲泛再次跪下来:“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高清澄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要时间是为保自己还是为保别人?” 陈羲泛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第一次让我给你一些时间的时候,还会得我些许尊重,你第二次跟我要一些时间,便是没了分寸。” 高清澄从座椅上起身:“我给你的时间只有一种......去叫人。” 陈羲泛不敢叫人。 “你若不敢叫人,是保别人,你若不能叫人,是保自己。” 高清澄看着他:“在边州发布刺杀名单的人是你。” 陈羲泛沉默良久,点头:“是我,但事关叶明堂和高都尉的事确实与我无关。” 高清澄道:“这就够了。” 她迈步往外走:“现在你又为自己赢得了一些时间,我可以给你一个时辰把你自己的罪行写清楚。” 陈羲泛说:“可是都尉大人,我们......真的从无反心。” 高清澄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有反心是想杀陛下,无反心你们杀的是百姓,难道杀皇帝是死罪,杀百姓就不是死罪?” 陈羲泛原本跪直了身子,听到这句话后身上最后一股气也散了。 因为他忽然醒悟到......高清澄就不是给谁认错的机会而来的。 她是不给所有人机会而来的。 边州城里的屠戮并未结束,说了要陪每一个人那就陪一陪。 说了要挨家拜访,那就要挨家拜访。 “叶无坷在辽北道官场大开杀戒的时候,江湖上的人或许还在幸灾乐祸。” 高清澄上了马车:“他们不该幸灾乐祸。” 整整一天一夜,边州城内往外运送尸体的马车断断续续就没有停过。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高清澄手里得到了一份名册。 这份名册是陈羲泛交出来的,是那份刺客名单。 这份名单不久之前司马无垢曾经给了白流年一份。 此时这份名单上有许多名字打了对勾,打了勾的人不代表是对的,也可能是两截的。 没打对勾的人不一定是幸运的,只是暂时逃过一劫而已。 “在边州的按照名单杀,所有找到的都已斩首。” 聂惑说:“不在名单上,但标了横线的是已经接了生意要去找叶明堂的,我们现在要不要赶去林州。” 高清澄摇头:“不必,他在那边杀他的,我在这边杀我的。” 要还辽北道一个朗朗乾坤,可不只是把官场上的人杀一遍就够了的。 “用不问堂的名义发布悬赏。” 高清澄依然坐在她的马车里,看起来一天一夜没睡的她疲倦感比此前稍微浓了些。 “告诉所有在辽北道的暗道势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边州,就说廷尉府已经要大开杀戒,不问堂要安排所有人尽快离开辽北往东韩藏匿。” 她说完这句话后闭上眼睛。 “我们在这等。” 这小姑娘的杀意,在屠戮了一天一夜之后并没有完全消散。 其实,就算是没有叶无坷的事,廷尉府对边州的暗道势力也要有所打击了。 只是不会来的这么突兀还来这么狠厉。 高清澄下令完全封锁了边州,然后以不问堂的名义向辽北道所有暗道势力发出通知。 这份通知会把多少人引来谁也不知道,但可以预料到的是......只要来了的就一个都走不掉。 从两天后开始,陆陆续续就有暗道势力的人从四面八方到达冰州。 这些人在进城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之前他们已经得到消息说边州城内的暗道势力多数都已经撤走。 所以哪怕大街上许多店铺都是空的他们也没什么怀疑。 不怀疑是因为不问堂的名声实在太好,信誉实在太好。 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从来不怀疑不问堂发出的通知。 当然,之所以高清澄能让他们不怀疑,是因为她故意没有杀了陈羲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羲泛才明白过来,原来边州城里的事廷尉府其实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 此前当然没有证据证明他这个当铺掌柜是不问堂的人,可他最值得怀疑。 目标都已经锁定是他了,他还怎么可能从渔网里挣脱出去? 边州距离林州很远。 高清澄并不担心林州那边听到消息之后会有所阻止。 因为当消息传到林州的时候,很多暗道势力都已经到了。 尤其是杀手榜上的那些。 这些年来他们通过不问堂已经接了太多生意,他们最怕的当然是被廷尉府盯上。 所以一接到通知,所有杀手全都用最快的速度赶往边州。 更要命的是,这种演练他们有过曾经不止一次的。 一旦查得紧了,不问堂就会发出预警,这些杀手就会在不问堂的安排下离开大宁去渤海或是东韩剁一剁。 等到什么时候情况不严重了,他们再从外边回来。 所以再精明的人也千万不要形成惯性,一旦有了惯性也就有了太多的漏洞和破绽。 此时此刻的陈羲泛还没有死,也没有被囚禁。 他就是向一个木头人一样迎来送往,他当然也可以告诉来的人说这里危险你们快跑。 但他没有,因为他也不想死。 更何况哪怕他明明白白的告诉那些暗道势力这里已经被廷尉府控制了,那些人也是要杀他的。 因为是他出卖了他们。 不问堂的操作模式就注定了这个结果。 因为不敢让太多人接触到中心秘密,所以不问堂掌握秘密的是极少数人。 一旦如陈羲泛这样的人落进廷尉府手里,且他自己还没能抗住,那就意味着不问堂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了。 陈羲泛告诉赶到边州的人先不要急,虽然情况有些危险但还需做好万全准备。 他说不问堂的人已经先去东韩那边筹备,等一切都安排好就会把大家一起送过去。 对于他的话,无人怀疑。 四五天之后,这边州城里聚集的暗道势力多到让人都不敢相信的地步。 短短几天而已,汇入边州城的已经超过千人。 高清澄还是不急于收网,她只是在当铺后院里安安静静的等着。 从她决定亲自来边州的那一刻起,边州城里会迎来什么样的框的暴雨就已经注定了。 廷尉府的暗谍也没有闲着。 大量的暗谍安排在来来往往的路线上,尤其是林州那边。 只要有从林州行色匆匆赶过来的人,每一个都会被暗谍标记。 在计算着消息传到林州且林州那边不问堂的人会做出反应了,高清澄也决定收网了。 这距离她发布消息已经过去了十一天。 十一天,边州城内等待着逃离大宁的暗道势力竟然已经多达三千余人。 这么多人当然不都是江湖高手,其中多数都是鸡鸣狗盗之辈。 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高手,大部分都只是比普通人本事大一些胆子也大一些。 三千人的规模,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朝廷对江湖暗道势力最大规模的打击。 当然,指的不只是大宁朝廷。 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行动,不只是难操作,还因为要承担风险和责任。 这一天,高清澄登上了边州城墙。 聂惑站在他身边等着高清澄下令。 两个绝色少女出现在高处,没过多久就引起了下边大街上那些人的注意。 他们纷纷驻足且不断议论,都在问那两个如此标志的少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为何此前从没有在江湖上听说过有这样一对姐妹花? 这群人本性逐渐暴露,有的人开始按捺不住的对高清澄和聂惑污言秽语。 那少女只是淡淡的看着。 她侧头看了看太阳,今天格外灿烂。 就在有人已经忍不住想要上来调戏她们的时候,高清澄举起了一只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只完美无瑕的手吸引了,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手。 在阳光下,那只手太高,衣袖往下轻轻滑落,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腕和一小段胳膊。 只是看到了她的手腕,就让不少人眼睛都有些发直。 然后他们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沉闷的关门声。 不只是此处,边州四门皆闭。 也就是在这一刻,城墙上忽然冒出来一层大宁战兵。 他们手里的连弩和此前安装在城墙上被帆布遮住的排弩同时发威。 城下大街上,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站在高清澄的位置就能看清楚,在下边一个一个普通之极的民居内,成队成队的精甲战兵开始向外突进。 没用多久,大宁战兵组成了两道无比厚重的铁闸,开始往中间合拢。 那些江湖高手开始疯狂的逃窜,他们有的试图冲出去,这是最傻的,有的试图从高处逃走,这也没多聪明。 当大宁战兵已经形成合围,且是在绝对优势的兵力下作战。 江湖客...... 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 百姓们其实都会羡慕那些江湖客,觉得他们高来高去无所不能。 那是因为他们能接触到的最高层次的本领,也就是江湖客的本领。 大部分,还只是江湖骗子的本领。 踏着整齐的脚步,大宁战兵向前碾压。 在此之前,很多江湖客也都觉得,所谓的战兵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本事大。 有人擅长剑法有人擅长轻功,有人善用刀有人善用暗器。 可没人知道战场是什么。 一天不到。 边州变成了一座血城。 少女站在城墙上依然没有什么起伏。 而聂惑的脸色则稍稍有些激动。 “江湖要动他。” 高清澄看着下边的尸横遍野:“那大宁可以没有江湖。” 她语气格外平静的说道:“以廷尉府的名义通告天下,所有江湖门派协力追杀暗道势力,有门派不从者,取消其开宗资格,有门派包庇者,与通缉者同罪论处,有故意推诿不为者,亦取消开宗资格。” “江湖就该有有江湖的样子,是江湖就要有很多门派,越多就越显得繁荣......但不能有不听话的门派。” 聂惑问:“小姐,期限多久?” 高清澄沉默片刻后回答:“没有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