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去处在到达距离执子山不过十余里的地方,再次看到了一群马贼。 于漠北开过杀戒的大和尚,眼神里并没有过于盛气的凌厉,似乎有些无奈,迈步朝着那支迎面而来的马匪队伍走了过去。 这支马匪队伍看起来人数不多,大概三四十人。 和无去处在漠北所剿杀的马匪不同,这支队伍看起来并不散乱。 最主要的是,这支马匪队伍的成员让无去处心生疑惑。 清一色的年轻人,年龄上下差距绝对不会超过四五岁。 所以动了些杀心的无去处暂时收起了这份杀心。 “请问。” 无去处拦住那支队伍,俯身合十行礼道:“往何彦部应该往哪里走?” 何彦部是执子山下不远处的一个游牧部族,臣服于黑武人。 何彦部历来野蛮,并未开化。 这个部族人口大概只有四五千,但几乎人人能上马厮杀。 除了没能力爬上马背的幼儿和老人,哪怕是七八岁的孩子五六十岁的老者也可上马冲杀。 年景好的时候他们放牧为生,年景不好的就扮作马匪四处去劫掠。 他们也不只是劫掠大宁的北疆边民,连四周其他的游牧部族他们也劫掠。 而且他们没有什么底线,食物匮乏的时候他们吃人。 如果能劫掠来粮食就吃粮食,劫掠不来粮食就抓人来吃。 如果连外族人也不好抓来,那就吃本族之中的幼儿和老人。 这种习惯已经延续了不知道几百年,从未有过变化。 大宁北疆边民,最痛恨的也是何彦部。 “何彦部?” 为首的那个年轻马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回答无去处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这位大和尚要去何彦部做什么?” 他仔细打量了无去处,无去处也在仔细打量他。 这个年轻马匪就连坐在马背上身子都拔的笔直,身上武器配挂的方式格外合理,不管是什么兵器,几乎都在抬手可及的位置。 若只是这马匪首领一人如此也就罢了,偏偏是这群年轻人皆是如此。 所以无去处心中已有判断。 “我听闻何彦部是距离执子山最近的部族,所以打算去借宿。” “大和尚又是为何要去何彦部借宿?” “听闻大宁皇帝陛下要与黑武汗皇在执子山会面,我想在执子山等大宁皇帝陛下来。” 这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无去处明显在这群年轻汉子的眼神里看到了警惕。 “何彦部就不用去了。” 为首的汉子说道:“他们因为遭受战乱已经搬迁,不知道去了何处。” 无去处点了点头:“多谢。” 然后继续迈步向前。 年轻汉子问他:“何彦部既已搬迁,大和尚还要往前?” 无去处道:“何彦部不在了,执子山还在。” 年轻汉子再问:“你是非要见大宁的皇帝陛下,还是非要见黑武的皇帝?” 无去处回答:“大宁皇帝。” 年轻汉子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说完催马向前,他身后数十名悍匪随即跟着他走了。 无去处并未回头去看那些汉子,他已猜出那些人身份。 但不妨碍他继续往前走,不妨碍他一直走到执子山住下。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 回头看,见是那为首的马匪又折返回来。 这个一身血迹的家伙,身上似乎还有未散尽的杀气。 “大和尚,这个给你。” 马匪首领扔给大和尚一个布包:“里边有些干粮和水,干净的。” 无去处伸手接过,俯身致谢。 “请问施主姓名?我愿为你祈福。” “祈福?” 年轻悍匪哈哈大笑:“你就祈福天下太平吧。” 说完拔马欲走。 无去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施主应该不是漠北人?莫非来自中原?” 年轻悍匪问他:“中原人给你的食物你不吃?” 无去处摇头:“只是好奇,中原人似乎对禅宗弟子并不友善。” 年轻悍匪道:“友善不友善,看你们这些和尚怎么做人。” 说完这句话后拨马走了。 无去处站在那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远处传来那群年轻马匪的笑声,隐隐约约的他听到有人问,不理他就是了,怎么还把吃的给了他。 那年轻悍匪笑答,总不能让他在这饿死个屁的了。 一群人又哄笑起来,哪里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马匪。 无去处继续往前走,走了半日之后就到了一片废墟。 这里看起来刚刚被屠戮过,毡房还在燃烧,地上的尸体和血迹尚在。 看起来格外凄惨,这场面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被触动。 他往前走,脚下擦着咔嚓作响的焦炭,眼神里的杀意逐渐复苏。 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动手。 因为他看到了在燃烧的废墟之中,尸体已变得焦黑且散发着浓烈的臭气。 这里的人应该有过反抗,可对于突如其来且精锐善战的马匪来说这反抗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不少人都是被羽箭射死的,那些箭精准的像是自己带了眼睛一样,基本上都在要害。 反抗者皆被屠戮,房屋付之一炬。 也许有幸存者,只是已不知道逃到何处去了。 刚刚想到这,无去处忽然听到一阵阵哭泣声。 他连忙加快脚步向前,在一处角落里看到了几名妇人蜷缩着蹲在一起瑟瑟发抖。 无去处道:“不必害怕,那些马匪已经走远。” 有一个妇人抬头看他,声音发颤的说了些什么,可语言不通,无去处并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见其中一个妇人怀里还抱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无去处随即将刚才马匪给他的食物递了过去。 喂了些水之后,那婴儿随即停止啼哭。 他见其他妇人也在看着那些食物,眼神里都是渴望。 无去处微微叹息,打开自己的包裹示意什么都没了。 那几个妇人随即对视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无去处转身要走,他似乎已经没什么再能帮这些妇孺的事情。 他想回去,如之前一样追上那些马匪。 在马匪的营地里,将那群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都杀掉。 哪怕他已经猜到了那些年轻马匪是什么身份来历,哪怕他还有求于大宁皇帝。 可他这样的性格,从来不去考虑那么多因果。 若因为有求于宁人便不杀宁人之中的恶魔,那他禅心不稳。 刚要走的时候,其中一个妇人忽然站起来,朝着他不停说着什么。 无去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不懂,那妇人随即拉起自己的皮裙。 两条结实修长的腿随即出现在僧人面前,无去处连忙闭目。 那妇人却快步过来,拉着他的手还在急切的说着什么。 无去处只好睁开眼睛,这才注意到那妇人腿上有血迹。 那般急切,应该是想向他求助。 无去处随即将他随身携带的伤药取出递过去,那妇人连连摆手示意自己不会用。 她急切之间还将皮裙全都拉起,只见在大腿上边还有些血迹在。 无去处稍作犹豫,便上前要为那妇人用药。 其他妇人纷纷起身,也将身上的衣服解开,示意她们也需要敷药。 其中一个妇人伸手拉了无去处的手,让他跟着过去。 无去处随那些妇人走到远处,这里有一个尚未烧掉的毡房。 到门口,抱着孩子的妇人先进去,示意无去处跟上。 第二个进门的无去处才到毡房里,就见那妇人回身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了他。 无去处不假思索,伸手将孩子接了过来。 可就在他抱着孩子的那一刻,背后的两个妇人忽然扑上来。 那几个刚才还可怜兮兮的妇人,此时却仿佛化作了母狼。 无去处担心怀里孩子受到伤害不敢松手,其中一名妇人趁机一刀戳在他后腰上。 剧痛之下,无去处瞬间生出反应。 体内真气在这一刻沛然而出,将那持刀的妇人轰飞出去。 那妇人向后跌倒,脑袋撞在毡房外的石头上当场就死了。 才转身,另一名妇人竟是张嘴朝着他的脖子咬过来。 无去处情急之下一脚踹出去,那妇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落地的时候胸腔塌陷,嘴里溢出来一口血,眼皮一翻也似了。 后边的两个妇人却好像根本不害怕似的,依然扑过来要将无去处摔倒。 眼见着无去处担心怀里孩子受伤,那孩子的母亲竟然用短刀刀刀朝着孩子出手。 无去处忍无可忍又一脚将那孩子的母亲踹死。 此时他心中杀心已起,回身追上剩下的两个妇人,一掌一个,全都送去了西天。 极乐不极乐谁也不知道,西天肯定是去了。 连杀数人之后,无去处眼神里的凶气逐渐散去。 片刻间他忽然醒悟过来什么,脸上顿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儿。 他下意识去看那些妇人,全都已经毙命。 看了一眼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再看那孩子的母亲早已没了呼吸。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无去处脸色发青汗出如浆。 他蹲下来还试图救那孩子母亲,可哪里还有能救活的希望。 无去处就蹲在那看着这里的惨像,眼神里的意味更为复杂。 “我想救她们,却杀了她们?” 喃喃自语几声,无去处心中似乎被剧烈冲击难以自持。 他想着应该将这些被他杀死的人掩埋,可往左右看,到处都是尸体。 被他杀死的需要掩埋,那被别人杀死的需不需要掩埋? 这些妇人可怜,可她们却想杀了他。 那是可怜还是可恨? 他抱着怀里尚在啼哭的婴儿站在那茫然四顾。 竟是忘了自己之前还要追杀那些马匪。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恍惚了一下,竟恍惚间看到了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村落在燃烧。 那村落之中也是尸横遍地,杀人者就是这个部族的男人。 他们将那些中原边民的男人全部屠杀,直接架起铁锅将婴儿炖了。 他们将女子蹂躏然后残害,再切割了一起放在锅里炖煮。 看到这些的无去处汗出如浆。 他低头看向手里抱着的孩子,恍恍惚惚中却见那婴儿竟然对他露出狞笑。 下意识间,无去处甩手就要那狞笑的魔婴扔出去摔死。 手已经伸出去了,婴儿大哭之声又让他恢复了神智。 “因果......” “报应......” “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 将婴儿抱好,无去处眼神茫然。 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