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是有人不服气,觉得自己何处都不输 鄙夷不一定是自高处鄙夷,但嫉妒一定是自低处嫉妒。 不在位低处,就在心低处。 高处的人可以故作姿态说羡慕低处的人自由,闲散,甚至可以说羡慕平淡。 低处其实也从不缺少故作姿态。 只是低处的故作姿态,总会带着二三分可怜。 白经年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行不行,毕竟摆在他眼前的不止一座高山。 他身前还有一座山叫曌蕤,远处有一座更巍峨的山叫李叱。 但他知道,如果人生就甘愿碌碌,那他何必学一身本事。 这世上从无一人学一身本事却一点儿都不想用,有屠龙术却偏要做除草农。 有本事就要施展本事,哪怕只用在泡妞上也不是不行。 白经年不喜欢女人,是发自真心的不喜欢。 他自幼研读禅经,深受影响。 在他看来女人不仅仅是祸根,还是世上最污秽的东西。 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但一定是忍着恶心用,他不觉得自己有病,他觉得自己干净。 莲心是曌蕤派到他身边来的人,所以他多多少少还给一些尊重。 “师兄总是想的过于长久,用计也过于谨慎。” 他看着窗外,眼神有些迷离。 “我不知你是否有察觉......师兄其实根本就没有为自己争胜之心。” 莲心听到这句话在心里默默认可,但她却不会明显表态。 蕤先生确实从来都没有为他自己去争过什么,凡是觉得他想自己坐皇位的都是偏见。 蕤先生不止一次说过,大宁虽然才立国二十几年但根基稳固的远远超过有三百多年江山的楚,也超过有八百年江山的周。 这根基在何处?在民心。 却又在李叱一人。 百姓们如今对大宁满意,不是因为大宁已经处处好。 楚国时候有的贪官污吏大宁也有,只是少了些,楚国时候有的内奸外寇大宁依然有,只是少了些。 且在越来越少。 正因这一句越来越少,天下民心便信服大宁信服李叱。 想想看,旧楚几百年养出来的根性,大宁二十几年就能消灭的干干净净? 怎么可能,人心从来都是那个人心,纯粹者古往今来都少有。 谁也别吹牛皮,天下人,人人都恨贪官污吏,让天下人做官,怕是人人都是贪官污吏。 大宁之所以好,是因为罕见的掌权者无私心,所以启用了一批罕见的无私心者。 何为蔚然成风? 上行下效是其始,薪火传承是其道。 这世上真的没有多少人会觉得自己拥有的太多,今日有了一鱼池,明日就想要一片潭水,后日想要大湖,大后日便想要江河,大大后日便想要海洋。 曌蕤也想,但曌蕤不是为自己想。 他所想和白经年所想不同,白经年想的更近一些。 今日我努力,那便该当我享受所得。 “他一直说李叱是百姓心中信仰,也一直说若不能让百姓们心中的信仰崩塌便不可有王朝更迭。” “我同意,且不论到何时我都同意,但我做不到为别人为后人谋福祉,自己如牛一样吃草耕田最后还成了一锅肉。” “牛老了才被人吃掉大抵还要被嫌弃一声......肉不好。” 他缓缓吐息。 “师兄谋长远,我谋眼前,师兄谋天下,我谋一隅。” 白经年道:“就算我败了,最起码也是为师兄那江山铺垫了一片坚实根基。” 他说到这回头看向莲心:“我的话你可原原本本写信告诉他,其实你不写信他也能看的清楚。” 莲心微微颔首:“蕤先生说过的,经年先生最是务实。” “哈哈哈哈......” 白经年一笑:“务实?他倒是用词委婉,没说我是无利不起早。” 他转身看向莲心:“叶无坷到辽北道会做些什么我早已说过,我故意露一面就是让他见到更多的东西。” “他是一个罕见的聪明人,聪明到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想走出那片山去见山外山。” “叶无坷一路上都在看,也不止看,看山外山看人外人,所以他早就不是那山里人了。” “可他看的到山上还看不到水底,山是人外物,水是人心聚......先生当年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话今日想起来也觉得是神仙话语。” “辽北道这边的百姓们当然也把李叱当心中信仰,可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在水底生活很久了。” “从连夕雾被引诱着走出那一步算起,辽北道百姓因商人而得利二十年,人最害怕的就是走出习惯。” “辽北道的民心是一片湖,还算不上是整片海,但这片湖水注入大海之后,大海也会变一变颜色。” 白经年在屋子里缓步走动。 “水平则轻舟万里,水不平,则舟船难渡。” 他看向莲心:“叶无坷自认为靠一个杀字就能平民心?那就让他杀好了,我只是想看,他能杀死民心吗?” 莲心轻声道:“可蕤先生的本意,是让这天下民心对朝廷失望,对李叱失望,唯如此才能有更迭。” 白经年道:“辽北道是我经营,我说了算。” 莲心便不再多话。 “如不出意外......” 白经年道:“冰州府衙里那群蠢货挡不住叶无坷锋芒,他们这些做官比叶无坷长很多的人,在叶无坷面前,一个个只能像个新兵蛋子。” “他们会招供,还会把道丞尉迟万年拉下水,这是让叶无坷看见水深的第一步,让他下水来。” “接下来......东广云汇就该登场了。” 他坐下来,翘起腿,神态轻松泰然。 “曹猎以为大宁之内商业上唯一的庞然大物就是东广云汇,除此之外皆为蝼蚁......” “掀开水河之一角,才会让他明白,东广云汇这个所谓的庞然大物只是陆上物,而真正的庞然大物陆地怎么放得下?” “曹猎教出来一个好儿子,我等着他来会我。” 白经年闭上眼睛:“也等等看叶无坷到底有多大胆子。” 叶无坷的胆子有多大他不知道。 如果叶无坷知道此时他在猜测的话,那叶无坷一定会告诉他一声。 我胆子比你野心要大一些。 第二天一早,一夜没睡的叶无坷总算是把冰州府所有官员的口供都看了一遍。 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 虽然早有预料,在调查的时候还在不断提高预想,可把这些人的口供都看完之后他才总算是看清楚这冰山的一角有多大。 古人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那这冰山的一角,就足以远远超过西蜀道。 冰州治下,这一州二十几个县加起来,从道府衙门到县治,要杀的人头就远比西蜀道多不少。 陪着叶无坷看了一夜口供的秦焆阳使劲儿舒展了一下双臂。 “明堂,差不多了,这案子牵扯如此之大,必须要及时上报长安。” 他看向叶无坷道:“光是冰州这一地涉案的官员就有这么多了,还牵扯到多地官员......” “这么多人,不上报朝廷的话肯定是不行了,而且若不上报,将来......” 叶无坷摇头:“不报。” 秦焆阳的脸色猛然一变。 “不报?” 他确实吓着了。 叶无坷道:“报上去就要等批复,不报就不必等。” 这话又把秦焆阳吓了一跳。 虽然陛下说明堂大人有临机专断之权,但没说明堂他可以隐瞒不报啊。 这个事如果报上去了,朝廷肯定会大为震惊。 到时候一定会另有人从长安赶来,与叶明堂一起督办此案。 说不得是大理寺的人,是御史台的人,是刑部,甚至可能是宫里派来的人。 但只要派了,明堂就得等着。 秦焆阳理解叶明堂,也不理解。 他理解要在新法下来之前把案子办了,就能严判,就能起到更大的震慑左右。 可明堂他不是一直都支持新法的吗? “以后你会明白的。” 叶无坷道:“不必去想上报的事,我不报也会有人报上去。” 秦焆阳有些着急:“属下怕的就是这个,明堂不报但有人报了,那朝廷必定追究。” 叶无坷:“追究也得等我把案子办完。” 他已经思考了一夜,这辽北道会有一场前所未遇的危机。 可他盼着这危机来。 “天亮了。” 叶无坷推开窗看了看外边:“派人在全城张贴告示,就说冰州诸事暂时可到道府衙门来办理,府衙官员因为要防备春汛,全都到河堤上去了。” 秦焆阳道:“可是告示一贴出去,满城百姓都会猜测,而且消息马上就会泄露出去,外地涉案的人很快就能知晓。” 叶无坷道:“照办吧。” 秦焆阳只好答应了一声。 “另外......” 叶无坷道:“分派人手,十五个人一队出城,去各地督办抓人的事。” 秦焆阳的头更大了。 明堂只带来一千二百人,其中大半还是没有办案经验的战兵。 廷尉府跟来的人数不多,就算都分派出去也肯定不够用。 他下意识的问道:“要......分派出去多少?” 叶无坷道:“留下三百人,其他的都派出去。” 秦焆阳:“可这样一来......” 叶无坷摆了摆手:“照办。” 秦焆阳俯身:“是!” 他虽然答应着,可心中却无比担忧。 明堂只留下三百人在身边,那万一有什么凶险如何应对? 冰州之内有三千厢兵,这三千人明堂在名义上可以随意调动。 但实际上,这三千人一得到消息怎么可能还会听从调遣? 大宁改善兵制之后,并不是所有城池都有战兵驻守。 辽北道内只有一卫战兵,各地戍守的都是厢兵。 如果冰州厢兵有问题那麻烦就大了,如果整个辽北道的厢兵都有问题那麻烦就大的没边了。 一想到这秦焆阳出门之后脚步就越来越快,他必须得找一个能劝得动明堂的人。 想来想去,也就三奎和余百岁合适。 才走到门口就看到三奎正在收拾东西,秦焆阳一怔:“三奎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三奎道:“昨日明堂让我尽快赶去东府武库办事,我现在就得出发。” 秦焆阳拉着他不让走,三奎听他说完后笑了笑:“听明堂的就好。” 然后带上几个手下催马走了。 秦焆阳又去找余百岁,找到的时候余百岁还在睡梦之中。 听了秦焆阳的话,余百岁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外边又有人来了。 叶无坷派人来寻他,让余百岁马上带人把道口松河两县的官员全都抓了。 谢东廷和陆交远回来了。 两个人带回来的消息,也每一个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