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将军,你有几成把握,你的禁军能够控制住皇宫?”梁王问道。
窦聘略一思索,便是道:“守备皇城的禁军与护卫外城的御林军三年一次调防,我从年前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现在禁军营中大部分将士们都是效忠殿下的,除了……”
梁王眉头一皱,显然他对窦聘口中“除了”这两个字很不满意:“除了什么?”
“除了掌管禁卫左营的徐恭方,那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梁王点点头,显然对这个答复并不意外:“这也不奇怪,徐恭方这个人我是知道的,死脑筋,从来只对我父皇一人忠心,我多次拉拢都没有效果。但是无妨,我让母妃下旨,以确保年终祭祀安防为由,派他去九歌山巡防。”
只要这个徐恭方一离京,禁军便全是自己的人马,整座皇宫都将捏在自己手里,那太子只要一进宫,便完全是死路一条。
梁王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现在,他的心绪早已不如之前的平静,尽管平静不过也并非常态。只是现在的他已经忍不住心中的狂热,多年之望,只在一夕之间,原来将别人的命运捏在手里,也可以有如此的成就感,在太子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那么群臣那边?”梁王将目光落到黄培子的身上。
仅仅控制了皇宫、控制了太子还是不够的,对于更后面的事他也要准备周全,比如群臣的态度。
虽然他手里有京城中最锋利的刀,但群臣的舆论却也不必刀剑逊色多少,他们的态度,几乎与自己的正统性直接挂钩。
尽管早有几位朝中的大人物或多或少地向他表示过支持之意,但碍于身份,这样的表达还是太过隐晦,实在不能视作正式站队的宣言,这也是一件令他苦恼的事。
但有了黄培子则就不一样了。
黄培子乃是皇上御赐的“真人”,凭借这个身份,他可以经常出入高官府邸,代替梁王与这些官员沟通。
所以黄培子的作用,丝毫不逊色于手握禁军的窦聘。
黄培子已重回到脸上若有似无的微笑,缓缓说道:“殿下放心,幸不辱命。裴党那群穷酸书生,也是一样的油盐不进。而宰相大人一派,尽管崔忱大人自己并未表态,但其他官员都明确表示过‘唯殿下马首是瞻’,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崔大人的意思。”
对于这个结果,梁王很满意。
侍中裴融,出身低微,他手下裴党那帮人,大多不过是五品往下的小官,尚且成不了气候。
朝中主要力量还是宰相崔忱为首的崔党,皆是出身士族大家。
押宝是这群人的传统,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他们这一次是将宝压到自己这一边。
“这太子,真是失尽民心了。”梁王笑起来,如今自己手中,已是文武具备,取彼代之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对手亲自送上来的机会,此乃天意。
梁王踱步到烛火前:“只在今夜。” 吹熄了烛火,书房里只剩下一片黑,以及融在这黑暗里的三个人。 …… 是夜,东宫。 寝宫立镜前,立着一位气质儒雅,面容清秀的青年人,身着明黄色衣袍,身材将这衣袍撑得立挺,耐心地整理衣冠,正是当朝太子萧显。 此时,一位侍者躬身趋步进来。 “殿下,卢师来了。” “卢师?”太子皱一皱眉,“卢师可说所为何事?” 侍者低头道:“没有,但是看卢师的样子,他好像很着急。” 太子点点头:“好,我现在就去。” 太子出了寝宫,转到东宫前殿,刚刚穿过帘幕,便见到卢师一反常态,在殿中来回踱步。 卢纶身材不高,早已是须发皆白,乃是当朝大儒,皇帝钦点的太子太傅。 太子的印象里,卢师一直是云淡风轻,儒雅恬澹,却又严厉的形象,却真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般满脸愁容。 但是太子却没有很意外,因为他已大概知道卢师为何如此。 “卢师。”太子对着卢纶恭敬地行了一个的师礼。 卢纶快步走到太子身前,一把将其托起,只是这双手今日格外用力,直抓得太子觉得手腕隐隐作痛。 “殿下,您这是要进宫?”还未等太子询问卢师来意,他却率先发问道。 “卢师都知道了?”太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殿下进宫一事。”卢纶叹了口气道。 太子缓缓道:“父皇病笃,传旨宣我入宫服侍。” 卢纶摇了摇头:“殿下呀,你怎么就看不出这其中的圈套呢?” 太子却淡淡一笑:“不知卢师所言何意?” “殿下,请问这道圣旨之上,可有中书省的印章?” 太子不曾思索,立即回道:“没有。” 卢纶却未注意到太子这一举动,只是急道:“果然如我所料。这正是蹊跷所在!一般而言,凡圣旨必有内廷拟定,再交由中书省盖章,而如今这道圣旨上,偏偏就没有中书省的印章,这便是说明圣旨是由内廷直发,有意避开中书省,避开群臣。” “而皇上病笃,却要避开群臣,独独要殿下独自进宫,这不是圈套是什么?” 太子静静看着卢师如是分析,等卢师说完,他才接道:“卢师是想说,更何况如今宫中侍奉的乃是张贵妃,梁王之母,对吗?” 卢纶因忧虑而皱起的眉头此时微微一松,似乎是很诧异。 “你……你都知道?” 太子苦笑一声道:“那梁王狼子野心,满朝皆知,我又怎会不知呢?梁王背着父皇,私下里拉拢了多少朝臣。恐怕现在,梁王手里还握着不少禁军呢。” 卢纶看着自己这位学生,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说实话,他来的时候,原没有想到太子已经分析得如此清楚。 卢纶乃是大儒,先帝年间还高中过进士前三甲,但是却一身不肯入仕为官,只是在本朝方才答应作为太子之师,教导太子读书,但仍然拒绝出了太傅之外的一官一职,潜心培养他一生唯一的学生。 如今,他已做了二十年的太子太傅。 可今天,他却不能明白太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殿下还是准备入宫?” 卢师的眼神太过深邃,他希望能看透太子心中所想。 但太子却从这目光里看透了他——他眼中的赤诚,让太子感觉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敲打了一下。 可此时的太子,却只能微微避开这道目光。 “卢师,我明白你的意思,然而,我还是要进宫。” “殿下这是为什么?”卢师失态地发问,他已顾不得这些。 太子沉默了片刻,勉强扯起一个笑容,从嘴里吐出四个字:“人臣,人子。” 卢纶身躯一震,连连退后了好几步,面容尽是惊愕之色。 太子一去,定然凶多吉少,但他仍然要去,只因为他是人臣,又是人子,所以刀斧加身,仍然要一往无前。 往日的太子,温润,恭顺。 今日的太子,仍然温润,仍然恭顺。 但是却偏偏让他觉得如此大不相同? 忽然一瞬间,卢纶感到有一阵恍惚——眼前的太子或许已经真正长成了一位君王! 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卢纶只知道,自己已没有资格评判。 只是此去,无论何种情况,原来的那位太子殿下,再回不来。 他喃喃:“也罢,也罢……” 这是独属于他们师生二人之间的默契。 太子似乎什么的都说,但卢纶已经明白,多说无益。 太子从未像今天这般坚定决心。 所以这份决心必将无可撼动。 卢纶双目空洞,无神落魄地离开了太子东宫。 太子立在原地,遥遥看着自己老师远去的身影,他感觉只在一瞬间,这个背影竟变得如此苍老。 他深知这是因他而起。 或许他应该说一些谎话,但是他面对自己的老师,终究说不出口。 “殿下,我们该出发了。”那位侍者不知何是已到了太子身后。 “好。”太子点点头,与侍者一同出了东宫。 东宫门前,侍卫牵着两匹骏马,太子一跨而上,而那位侍者也紧随其后跨马而上。 太子转过头,对着牵马的侍卫道:“你去告诉蔡管家,让他派人日夜保护卢师,若卢师受到丝毫损伤,我拿他是问。” 侍卫抱拳应下,便寻蔡管家去了,而太子和那名侍者,已经驱马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