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学者充满了智慧,但面对世人的赞誉,依旧保持着极度的克制与谦逊,只有在不经意间才会释放出对浅薄者的蔑视与不屑。 他们举止从容,颜色和悦,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同极端者争论,为愚昧者开智。 他们要求,或者说是追求“事事有因果,人人有定论。”多年以来,这些学者从属的“精义学派”一直致力于压缩知识,构建体系,消除歧义的编纂工作,并将这部远远未能完成的书籍,取名为《∞→0》。 陶安也算是爱书之人,但认为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没有他们的胆识和果敢,为寻觅知识而上天下地。 若是读过《精义往事》,我们会知道他们众多的疯狂之举:在沙滩上一粒一粒地数沙子,在火山口一瓢一瓢地搜集火山岩浆,为了效仿鸟翼而在大峡谷上展翅翱翔。 但他们不会因为政权的更迭、灾难的降临以及生命的消逝而捶胸顿足。在他们看来,这个世界本来危险遍布,处处失衡。存活实乃幸运,消亡却是必然。 陶安认为他们可以是圣人,可以是神仙,甚至可以是硅基生物,但唯独不能称之为“人”。为了追求绝对客观,他们已经失去了温存和悲悯。 但这不妨碍陶安向他们求教,探讨哲学的终极三问。经过他们的教导,陶安知道了柏拉图、马基雅维里、莎士比亚等文豪,也深刻地认识到这些人的著作,深深地影响了大陆西端的历史进程。 陶安心满意足地从**所出来,太阳的光芒照射在他的脸上。在多风沙的义武城,如今日这般无风晴朗的天气,实在少见。 回到家里,陶安发现吉尔里斯依旧坐在长椅上哼哼唧唧。 昨天这个时候,吉尔里斯为了感受骑马的魅力,不幸从马背摔下来。他这么大年纪了,骨头已经酥脆,只摔折了几根骨头,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陶安看着全身布满绷带的吉尔里斯,像极了精义学派口中的木乃伊,不由觉得好笑。 “陶安,你太坏了!我都这样了,你还能笑得出来。”吉尔里斯哼哼唧唧地说道。 “没,我不是在笑你,只是引发了一些奇怪的联想。”陶安解释道。 吉尔里斯一直是一个积极接受新事物的人。他识字不多,但没有大多数人的愚昧和短视。 这些天,吉尔里斯经常跟着陶安去听精义学派的演讲,并在陶安的帮助下,开始阅读一些浅显的书籍——《各地童话选》《儿歌三百首》。 在摔坏胳膊之前,吉尔里斯每天都在惊呼:“我感受到自己的精神世界开始升华,像极了说书人的脱胎换骨!” 于是,吉尔里斯在昨天摔断了胳膊,真·脱胎换骨。 总起来说,吉尔里斯的心态还不错,在一只胳膊活动不便的情况下,依旧学习二十六个字母。同时,在精义学派的影响下,也将聚焦家长里短的目光,转移到社会问题上来。 他开始谈论推举制、选举制,部落联盟制和封建帝制。深切地同情遭苦遭难的普罗大众,也逐渐意识到大人物面对种种抉择时,遭受的种种束缚与局限。与其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如说“能力越大,束缚越大”来得确切。那些权势滔天的大人物,看似神通广大,却依旧逃避不了历史的宿命。 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精力已不如以前,记忆力也衰退了不少,但一提起新鲜的知识,便抖擞精神,焕发生机。 吉尔里斯还将目光转向自然界,知道了大量前所未闻的生物:袋鼠、浣熊、长颈鹿等等。他对陶安神情地说道:“以前,我对动物充满了偏见,可是听了大师们的讲座,才意识到我们与动物间并没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反应是一样的。痛了会叫,饿了会吃,困了会睡。之前我听到这些观点,一定会嗤之以鼻,但现在看来,不由赞叹提出者的洞见。” 但,吉尔里斯反对废除奴隶制和封建制。他认为这是社会的基础,很难想象没有奴隶和皇帝的国家,该以何种方式存在。 陶安对吉尔里斯的看法没有异议,同时也为那些精义学派感到忧虑。 这些精义学派在公开场所大谈平等、民权,积极践行墨子的遗义,明里暗里要将皇帝放置到次要位置,或者干脆废弃不置。 孟子那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论断,又被精义学派从废纸堆里翻出来,经过眼花缭乱的包装,堂而皇之的在社会上大肆宣扬。 这已经不是谋反那么简单了,而是要将所有的封建帝国连根拔起,取而代之的是“君子国”、平民国、宪政国——精义学派内部对此认识不一,但一致认为封建帝制已穷途末路,终将覆灭。 很显然,精义学派的言论,已经触犯了皇权的根本利益,围绕在皇权中心的王公贵族,绝不是坐视不理。 陶安准备将《莎士比亚全集》归还给精义学派,却看到吉尔里斯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他已经习惯于一只胳膊,快跑对他而言不成问题。 “不好了,大批城防军将精义学派的寓所围困起来,现在双方还保持克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 陶安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让吉尔里斯将所有的金币,从钱庄里提取出来。然后跑到精义学派那里,手里举着“缉司”的腰牌,径直走进寓所。 精义学派的长老们显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依旧大声谈论在外人看来宏大而无价值的东西,诸如宇宙大小、时间维度,有机或者无机,有理或者无理,超越还是相反。 朝中的一些大臣,在私底下认为精义学派的理论不无道理,但时机还没有成熟,只是白白的浪费鲜血。若是统统送到菜市场砍头枭首,实在是浪费。昔日《广陵散》成为绝响,千百年来令人唏嘘不已。这些来自千里之外的学者,若死于异域,日后的史官一定批评当朝的血腥与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