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安从外面漫步归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当看到立在门口的吉尔里斯时，陶安吓了一跳。
吉尔里斯问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呆在家里围着火炉吃西瓜，干嘛去了？”
在吉尔里斯面前，陶安并不需要过多的掩饰，他将自己的思绪用如同呓语般的言辞表述出来。
吉尔里斯认为自己被迫阅读了一本意识流小说，但小说的内容无可指摘——虽然流于世俗，无非男欢女爱之类。他见惯了痴男怨女的矫揉造作，一针见血地评价道：“你就是矫情，喜欢就去争取，想念就走到天涯海角去寻找。在这里暗自神伤，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老家的老母猪。”
陶安承认，现在的思绪有些混乱，举止也有些颓唐，是一个深陷思念的可怜人。百无聊赖、矫揉造作，用来描述自己都极为精当。可是现实的残酷在于，认识到了本质，对解决问题却毫无助益。
吉尔里斯显然不想和陶安继续哲学下去，天太冷了。吉尔里斯从汉口来，穿着得很单薄，棉袄准备得也不充分。若不是来回得走动，还有一大包囊作为热量的来源，在这漫漫长夜，吉尔里斯很有可能会被冻成一个冰棍儿。
“我们进屋里吧，难道你们义武人的待客之道，就是在门口寒暄么？”
“我从来没把你当客人，吉尔里斯，你是我的朋友。作为朋友，不论在哪里都可以谈论。”
陶安一面说着，一面打开门锁。
吉尔里斯将身上的大袄脱了，抖擞了抖擞身体，说道：“到底是屋里暖和。”
陶安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问道：“你怎么来义武了？”
“哦，我的朋友，当然是想你了。”
“说实话！”
“是周瘾衡小姐召唤我来的，她说陶安总是提起他那个在汉口的朋友，便通过行政系统，将我调来了。”
“周小姐懂我！吉尔里斯，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这里就是你的家。”
“周瘾衡小姐也是这么说的。”
“我特么。”陶安感觉又被周瘾衡挖了一个坑，虽然看起来这个坑人畜无害，还对提高心情略有助益。
到了第二天，陶安还没有起床，吉尔里斯便跑进陶安的屋里，大呼小叫：“又要杀人了！大清早的第五个！”
陶安对此见怪不怪，只想盖起被子接着睡觉，但耐不住吉尔里斯的热情，拉到窗户前，果然看到一个遍体鳞伤的死刑犯，跪在囚车里，由于坑坑洼洼的石砖路而动摇西晃。
这一天天气清朗得厉害，既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雪，月亮也还没有下山，道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几只狗在垃圾堆里觅食。
那个死刑犯忽然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四周，旋即又低下头。很显然，刚才他是晕死过去了，现在刚刚醒来。
忽然，他大声疾呼：“帝制无道，宪政永存！亿万民众，杀尔猪类！”
押解他的士兵拿着烧棒敲打他，用恶毒的言语咒骂他。他的声音逐渐衰微，最后消散在空气里，难觅踪影。
吉尔里斯问道：“他是什么人？”
“宪政人，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你的仇敌。”
“是你的么？”
“难说。”
陶安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那位宪政党人准备赴死，自己不能帮他解除危难，也不能重重的踩上一脚以出恶气。两人的联系实在是过于衰微，实在是引不起陶安的丝毫兴趣。
若是那人是孟启凡，陶安还可以上演一波劫刑场的戏码。他终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能为他付出那么大的牺牲。
陶安绝望的发现，一切痛苦的来源，都来自对孟启凡的思念。
这份思念执着而持久。
陶安的胃口开始变小，每天只喝一碗骨头汤，便饱了。
他憧憬与她见面的日子，在现实里，只能翻翻有关政治的种种主义高论。
又过了两三天，同样是清晨，一群来自于雅典城邦的学者，聚集在陶安的楼下。
他们召集了数以千计的民众，叽叽喳喳，吵吵闹闹，让试图在梦中与孟启凡相遇的陶安大为不爽。
陶安从床上跳起来，拉着吉尔里斯跑到楼下，准备和这些学者大干一场。但是听了他们的演讲，陶安却觉得很有意思。
这些雅典学者声称，不认同任何有成见的理论，即便成见本身难以避免。主张一切学科都应该重新诠释和整理，所有的国家和民众都应该归拢到一个行政体系中来。
他们坦言他们对于经典钻研得不深，很多段落不能贴合古人的本意，除了个别地方能够与古人共鸣，更多的时候还是不明所以。
但若是因为这些话，而认为他们是谦逊的，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只是对古人谦逊，面对凡夫俗子，就没那么客气了：“世人注解的经典已经掩盖了经典本身的面貌，凡夫俗子对经典夸夸其谈，却从来连经典的第一个字都不知道是什么。”
说实在的，听他们的演讲真是心惊肉跳的，有时犀利的言辞，又令人面红耳赤。他们似乎从来不惧怕挑起民众的怒火，有时还贱贱地火上浇油。
演讲时所用的言辞浅显而不失犀利，运用的譬喻精巧而无穿凿。
他们对戏剧大加训斥，认为是一群无聊的人在看一场闹剧。对于悲剧却极为推崇，认为人只有在困厄的时候，才会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进而改进自己的不足，从而离着一个完善的人更近一步。
他们的思想深奥而广博，能用浅显的语言解释给大字不识一筐的普罗大众，实在难能可贵。
虽然来自于万里之外的爱琴海，但对于华夏的典籍钻研颇深。四书五经，一十三史，道藏、佛经、禅宗都有广泛涉猎。
他们流利的华夏语，让人以为他们只是穿着雅典人的皮囊，而内在还是华夏的。
陶安和他们接触过很多次，极为佩服他们的博学。他们脑袋里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知识，如花样繁多的神像，灭绝多年的古猛犸等等，这让自诩博览群书的陶安甘拜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