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路上，雪越下越大，风倒灌过来，我的伞骨折向一边。受西伯利亚寒流的影响，合肥的温度骤降，跌至零下，漫天飞舞遍布江淮大地。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幸运，一年前选择离开，年末再回来就遇上了一场大雪，雪钻进衣领子里，凉飕飕的，是与这城市为数不多亲密接触。
我依然觉得孤独与悲凉，尽管我早已学会与他们相安无事的生活，也明白人生从来便是如此罢了。昨天在车上，过了铜陵便到庐江，一线接一线的树林，我叫不出名字，像苏联小说里的白桦林，光秃秃的又细又高，树上有好大的鸟窝，约摸是没有鸟在的，三三两两，远里有烟囱，有几丛杂草，已经是四点多，起初刺眼的日头格外的有轮廓，血红色的圆，卧树杈中间，慢慢的走，走到一片工业园区的头顶，越过高大的吊塔，卡在一层雾里，不见了踪影，只是淡而无味的红仍悬浮在上空，像红酒蕴在河水里，甜咸都不对。往右上角看，月亮现了影子，很圆，我翻开日历，已经阴历14了。回头去看一整年，像2020突然拍了你一下，你一转头，它就不见了踪迹。
年初的时候，正值疫情高发，武汉封城，各地封路，好多事情在发生，无数的人死去，对于皖南山区里影响却不大，闭塞的农村，本身只在内部流动，像避乱世的桃花源，我们倒也不忧国忧民，也不以己度人，爬山晒太阳挖笋子谈天，像突如其来捡了个假期。有时候想来可笑，中国大地上一场灾难，有的人在生死线上挣扎，有的人从中投机取巧，有的人能置身事外。过多苛责却也没有理由，人世间的悲欢本不相通。只是想起来有些愧疚，一群人死去，于另一群人只是几个冰冷数字的更改，生活本不该沉腻于苦难，但是同一道伤疤，我流了血，你却丢了命。
我在这个时期离开了合肥，也真的与合肥就此别过，从瑶海区搬出来，破旧的80年代居民楼里，墙壳已经脱落，花了一个上午林林碎碎整了一车的行李，一瞬间就把整个人从合肥里抽出来，原来真的很简单。
回黄山之后，做回了新媒体，公众号编辑并不难，工资水平在当地而言也不错，认识了相处很好的同龄人，牛牛，叨叨，一起吃饭，一起上班，一起出去采内容，抱团生活，我觉得挺好的。然而事情总不遂人愿，管理层的换水，恶心的人际关系，牛牛走了，之后是叨叨最后是我。临走前，我们给彼此买了相同的杯子，买了钥匙链，这个年纪了还搞这一套，有点幼稚，但我总觉得是美好的。我以为哪怕我们不在一起，也能时常见见，可是而后的几个月，我们几乎不在说话，从不联系。古人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又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那个年代里，寄一封信要一个两个月，见一面可能要很多年，甚至一生，而信息高度发达年代，山海相隔，想说一句话总是那么轻而易举，而我们却会吝啬一两个字不再去联系，我总是把它归结于缘分了，缘尽了而已，要习惯。我还在用牛牛送我的钥匙链，一只小恐龙，手已经断了一只，上面的吸铁石也丢了。
辞职后，我去了辅导机构代课，上课不比我想的那么轻松，一个小时全神贯注的讲，一讲就是一上午，好在我很喜欢那群孩子，他们偶尔调皮，也惹人生气，但很多时候都挺可爱。问我一些奇怪的答不上来的问题，关心我的情感生活，关心我几十年后是不是还活着。我总在想，如果这辈子我做不成什么事，我一定要去当老师，至少他让我觉得活着是快乐的，让我觉得人生尚且有一丝意义。最后我又一次辞职，我说不明白为什么，可能是基于稳定的工作环境，我做起了一份自己极厌恶的行政工作，写毫无意义的公文，充满形式主义的会议纪要，浑浑噩噩的四个月一晃而过，提不起对生活的一丝向往，唯一好的是通过一场培训认识几个朋友，我们还时常联系，一起吐槽工作的可恶。
以前在合肥，喜欢沿着南淝河走到大东门，回来之后便顺着浦西河去到日月广场，都是花哨的灯光绕着河床一路闪过来，我偶尔怀疑，是不是又走回了原点。
行至2021，疫情没有结束，我亦不明白路在何方，23岁，人生的青黄不接，唯一明白的是该为自己活着。在离开合肥的车上，我写完这篇文章，大雪也下了一路，纷飞在京台高速上，司机接到消息，高速即将封闭，他关了空调，加快了油门，赴雪疾驰。舒亶的《虞美人》里的言道“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支梅。”看着窗外倒退的世界，想也不知梅在何处，人在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