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老英雄邓魁父女,在斗姥宫拜见了江省义和团大师兄张拳师,也就时常随同张拳师,到卜奎城内各大坛走走。一面结识了许多江省的英雄好汉,一面也查访大闹“五石斋”,伤了石玉峰老汉,夺走碧玉空青、水胆玛瑙的洋毛子,存心为石老汉报仇雪恨。
这一日老英雄父女吃过早饭,正商议要往俄国人修造铁路的富勒尔吉、乌拉哈气.去察看俄国人的动静,寻找俄国随军神父瓦西里耶夫,和那认贼作父、为虎作伥的二毛子马二刁。
父女正商议间,忽听得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从远处传来,出门往东一看,只见卜奎砖城南门洞,正有一队道士,从北向南走去。走在前边的燃着香烛、举着牌、捧着经卷、抬着供果;跟在后边的敲着皮鼓、打着云锣,笙、管、笛、箫吹打得十分好听。
剑娥的姨母,石老夫人从门外回来,跟哥哥邓魁,和外甥女剑娥商量:原来今天是七月十五,关帝庙举行孟兰盆会,追荐亡灵。老夫人想要带领石英、石燕兄妹俩上庙烧香,祷告神灵,保佐石老汉平安无恙,早日痊愈。邓魁父女见石夫人要上庙烧香,也就改了到富勒尔基,乌拉哈气查访仇人的打算,要陪同石夫人一同上庙。
老兄妹俩,带着剑娥兄妹三人,出了“五石斋”,在西城壕拐角处一家香烛铺子,买了些香烛纸马。沿着南大街,又往西朝着广积仓,关帝庙方向走去。两个孩子跟老英雄邓魁走在前面,剑娥搀扶着老夫人,随着进香的人流走在后面。
剑娥一行到了关帝庙,这里已是人山人海了。
卜奎城的关帝庙,百姓们俗称老爷庙,建在城西南广积仓西侧的高崖之上。远处,可望诺尼江船套水师的营盘;近处,诺民江支叉从崖下蜿蜓流过,连着官沟、西泊,有“绿野桥”点缀其间,再加庙前,庙后有株苍郁的古榆,正是卜奎人郊游,踏青的大好去处。
这关帝庙好不壮丽,碧瓦朱檐,一连四进,殿宇十分巍峨,山门前两根雕斗旗杆上,各揭着一面杏黄大旗,上书“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邓魁父女搀着石老夫人进了头一进大殿,这里只供着官老爷的马匹,叫做马殿。大家向设在神前的萝筐里扔下草料钱,继续朝钟楼,鼓楼,执事殿走去。邓魁父女细心观赏了执事殿中的金瓜斩斧、长戟、蛇矛和朝天凳。剑娥看那朱红刀架上放着的青龙偃月刀,青铁铸造,竟有七、八尺长,少不得有二三百斤重。
老爷庙正殿,进香的人十分拥挤,有大模大样的八旗宫兵,也有风流自贫的书生文士,最多的还是在这风雨飘摇的年月里向神祈求平安的平民百姓。这一群群卖苦力的民夫。拖儿带女的农妇,一个个面带菜色,衣衫滥楼,跪在神前虔诚地祝祷着什么,众人之中,也有些头裹红帕的义和团战士,来来往往:人们更觉气氛不比寻常。
石夫人领着石英、石燕,从人群中挤过来拈了三柱香,插在香炉里,便跪倒在地磕起头来,祷告神灵,保佐石老汉早日康复,冤仇得报。
邓魁和剑娥父女俩,磕头已毕,候在一旁,看这个殿,更是十分气魄。大殿正中,神幔高挂,中供一尊关羽坐像,金面,绿袍,左手托着长鬓,神态异常庄严肃穆:关公身后,站立着威风凛凛的周仓,目光炯炯的关平。邓魁看了,也不禁想起关公一生忠君爱国,千秋之后还受到如此景仰,更加重了他忧国忧民的心思。
石夫人祷告过后,随邓魁、剑娥和两个孩子,来到香亭和化纸炉前焚化纸钱。这时人群一阵骚乱,只见从西侧角门走进几个人来。那为首的臂宽膀乍,一头卷曲的黄发,两只蓝眼珠咄咄逼人,披着宽六的黑道袍,项下一条银链,系着一个铁十字架。跟随的人里,有一个家伙,三十来岁,高鼻梁、深眼窝,却把一条发辫缠在脖颈上。
原来那为首的,正是乌拉哈气教堂随军神父瓦西里耶夫,跟随他的便是,在“五石斋”伤人越货的狗奴才,二毛子马二刁。自从卜奎城闹起了义和团,强筑东清大铁路的俄军司令部,就如同遇上了眼中钉肉中刺,日夜如坐针毡。这天听说关帝庙大办盂兰盆会,深怕义和团借机起事,驱赶筑路的俄国人,便派了瓦西里耶夫等人,专程从乌拉哈气赶来,察看动静。陪同他们来到关帝庙的,便是那卜奎副都统萨保的大舅哥、街道厅同知温布。
这一行人走进来,早有身穿号坎,头戴缨帽的官兵赶任前边驱赶进香的百姓,把那头缠红帕的义和团众,更撵得一个不留。
剑娥父女见这情形,气得咬牙切齿。与俄国老毛子狭路相逢,便禁不住分外眼红。就在这俄国神父进院,邓魁一行外出的当儿,石英忽然牵衣顿足。号哭起来,引得瓦西里耶夫朝这边观望。老英雄邓魁与瓦西里耶夫四目相视二人都打了一个寒颤;老英雄仿佛只看到了当年保镖,在蒙古达尔汗山遇到那个马贼,阿列克赛;瓦西里耶夫却觉得这人眼中的怒火灼灼逼人,不敢凝视。而同时认出老英雄邓魁的马二刁,却吓得噤若寒弹,躲到老毛子身后去了。
当天夜晚,月明星稀。孟兰盆会超度亡魂的仪式,转到与诺尼江相通的官沟、西泊、沿江上崖上搭游盂兰盆会道场,僧、尼、道士奏着梵乐,念诵经文。身披袈裟的大和尚,高坐法台摇动金铃,施放焰口。
江水中,精巧的荷花灯、镂花的西瓜灯几百盏、几千盏,漫江飘浮,随波上下,把江面映照得有如无数金蛇抖动。待到中心道场把锦帛、彩纸札糊的龙头大法册。牵引下水后,全场高诵佛号,笙管齐鸣,金鼓大作,江上无数河灯,随着大、小龙船漂流远去,一整天追荐亡魂的仪式、也告结束了。
这盛大活动,给卜奎城的百姓们,带来精神上的安慰,使惊悸不宁的心灵,得到些许安慰,那音乐、画图、扎彩,月夜的游玩,也使大人、孩子们都得到快乐。但是,就在这倾城出动的人群中,在黑暗角落里,却有几个幽灵在游荡,正朝着老英雄邓魁,伸出罪恶的魔掌。
白天在关帝庙里,二毛子马二刁,看见老英雄邓魁,便认出这人,就是当年制裁马贼阿列克赛的镖头。而那俄军司令部随军父瓦西里耶夫,不是别人,正是老阿列克赛的儿子,小阿列克赛,瓦西里耶夫·阿列克赛。为啥马二刁不当场指出邓魁是何等样人?这小子深知老英雄的武艺非比寻常,当场真若动起手来。他们几个只有吃亏的份儿。
阿列克赛听了马二刁的话,只气得哇哇怪叫,强捺下心头之恨,这才定下夜晚放河灯后,对老英雄邓魁暗下毒手。
当晚,邓魁只领了剑娥和石英、石燕三个孩子到江沿儿来看法会。人散归去时,已经接近亥时。西泊、官沟,岸上涌满了人群,脚步杂沓、尘土飞扬。他们落后一步,走在人稀、僻静之处。当他们走过西泊桥头,桥下黑影里闪出一只铁舢板,突然一只握着短枪的毛绒绒大手从船头举起,上帝的仆从瓦西里耶夫,朝老英雄的背影扣动了板机。
剑娥听到枪声,就见父亲猝然跌倒在地,她跪下身来搀扶父亲。只听老英雄说了句:“我中贼人暗算!”便口中喷血,停了呼吸。石英、石燕吓得只顾哭号,乱喊:“舅舅!舅舅!”可怜老英雄邓魁,以身许国,竞遭贼人毒手,沙俄侵略者又欠下一笔血债。
枪声响过,邓魁身亡,惊动周围还没走散的游人。有几位见义勇为的,上前帮助照看,剑娥才止住悲声,四处搜寻杀人的凶手。
剑娥见桥头暗处一只小船,己挂起帆篷顺流而下,朝富勒尔吉方向驶去,知道贼人就在上面却已追赶不及。人群里有人认得,那铁舢板是俄人筑路施工用的、便纷纷怒骂伤天容理的老毛子。
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