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邓剑娥跟父亲老英雄邓魁,不顾长途破涉。从千用之外的奉天,赶到卜奎城,前来探望被人劫走宝石,身负重伤的姨父、五石斋主人石玉峰。
石夫人见了哥哥邓魁。不禁痛哭在地,诉说二毛子马二刁砸了店铺,抢去水胆玛瑙、碧玉空青,用铁十字架打坏石玉峰老汉,衡门里惧怕洋人,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得种种情形。
剑娥连忙上前,搀扶起姨母,跟着父亲到内室看望姨父。
石老汉盖着棉被睡在炕上,额角碗口大伤处,包扎着。仍是一片血渍。老汉胡子拉碴。脸上灰呛呛的,呼吸微弱,憔悴不堪。听到动静,慢慢睁开眼看,见是邓魁父女,嘴唇微动,懦懦地说出:“千万给我夺回石头!”两行泪水便顺着脸淌下来。
邓魁父女看这情形,也禁不住落泪,压住胸中怒火,安慰老汉静心将养,一定要夺回宝石,报仇雪恨。
剑娥打来温水,给姨父润湿头上包伤的带子,轻轻揭下来。邓魁仔细看了伤处,骂了声:“好狠毒的贼子!”说那贼人本是朝老汉太阳穴打来,意在致人死命,只是铁十字架偏高了二三分,才打得额角塌陷,头骨损伤。
说着邓魁从怀中取出一只小药葫芦,掀开塞子,顿时异香四溢。剑娥用玛瑙碟儿承着,老英雄倾出梧桐子大三粒药丸。剑娥把两粒伺候石老汉服下,将另一粒在碟内研碎,用水化开,敷在伤处。只见老汉呼吸均匀,渐渐睡熟,鬓边渗出了汗水。邓魁见了,安慰妹妹说;“服药见汗,可保妹夫性命无虞了!
原来邓家不光精于技击、武术,还长于伤科、医道。擅治青红伤,舒筋正骨。当年邓魅跟随老人学习,老人叫邓魅把百十支折断了的笔杆儿,用光板羊皮包住,隔皮摸索,一一把断处接上,后来又用骨骼揣摩,因此,邓魁练成一手出众的正骨技法。所用药物也多有奇效,其中最神的就是刚才给石玉峰老汉服下的龙虎祛伤丹。这丹方乃是邓家四世祖虬髯剑客邓鸣谦,从剑仙张三丰那里得到的独家真传。教治剑刺刀斫,流血不止,骨碎骨折,人命危浅,却有祛痛驱邪,培元股本,救苍生于即死之神力。
按说邓魁给妹夫治疗创伤不表。却说剑娥妇女这次从丰天赶到江省,明为探望石玉峰,实则心忧天下兴亡,肩负重大使命。
剑娥父女在奉天小西门里设下邓记镖局,给行旅客商保镖,往来在奉天、卜奎之间。这三、四年镖局生意已不似从前在张家口那样红火。只因关外东三省,北邻俄国,南濒日本,这两家强邻近年见清朝政府软弱可欺,都存有瓜分野心,暗中不断把钱粮,枪枝,供给啸聚山林的山贼、草寇。如此一来、东三省马贼蜂起,胡匪势力一日比一日猖獗,大小绺子,少则几十人,多则几百人。刀、枪、剑、戟,这些古老兵器,渐次让位给新式火器。俄式马枪、七星、四九、水连珠,日本横滨造、大阪造,甚至德国克虏伯、勃郎宁等最新式的长短枪枝,也常常握在胡子头的手里,这种种变化,无异于断了保镖业的生存条件,夺了镖师们的饭碗。大商人自家养起洋枪,炮手,普通商贩则收了买卖,到了光绪二十六年,奉天邓记镖局已经歇业一年多了。
六月里的一天。邓魁和女儿剑娥正在家中闲话,忽然从前镖局里的一位镖师云奇,闯进来。说是小河沿西街的俄国人铁路公司出事了,洋和尚拍花,下**诱拐儿童,挖眼、摘心肝被小孩父母在教堂里寻着。洋和尚逃到俄国铁路公司藏起来,众人跟着追到铁路公司,正找洋和尚拚命呢!
邓魁父女听说出了这等大事,三人连忙出门去看。走到街上,果见身穿号坎的兵丁提刀携枪,匆匆奔跑。商家店铺纷纷关门闭户,到处一片慌乱景象。
七弯八拐,赶到小河沿,就听铁路公司人声鼎沸,聚集着上千人。为首的那人,四十左右年纪,红布帕包头,紫缎子长衫,系一条红腰带,脚下也是一双红靴子,右手握一柄砍刀,红绸穗子不断舞动,指挥众人上前。簇拥着他的一群少年,也是头系红帕,身穿红背心,脚穿红鞋,光着臂膀,高举一面迎风抖动的杏黄大纛,上书“替天行道,奉旨义和团”九个大字。
公司外面,不见一个洋人的影子,紫檀色橡木拱门紧紧关闭。楼前的铁栅栏、上了锁的大铁门,已被义和团团众,摇撼得堪堪倾倒。
为首那人,在人群里把几张画着符咒的黄表焚化,又烧了许多香,自己举起一炷,把其余的分给众人。只见,香火蒸腾,青烟缭绕,喊声嘈杂:
“拿住剖心、剜眼的洋毛子!”
“给被害的乡亲报仇啊!”
云奇指着为首那人,告诉邓魁父女:“这人是义和团,坎字神拳盛京第一坛大师兄冯九宫。现下咱们奉天,已设下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大神坛,全城练拳弟兄已有八千之众。另外习学红灯照、青灯照、砂锅照的姐妹也很不少了。”
说话间,就听轰隆一声巨响,二三十丈长的铁栅栏,连同大铁门齐呼啦的,被众人推倒了。人们舞动手中的香火、刀剑、棍棒,呐喊着涌进公司院内。
剑娥父女、云奇三个人,也随着众人进了俄国铁路公司。忽然三层楼的一扇窗户有人从里面推开,缝隙中探出来乌黑的枪口。“呯!呯!”响起枪声,子弹朝人群中射来。
冲在前边的团众,猝不及防,死伤了三两个。众人慌乱了一阵,救起受伤之人。 拥着冯九宫的几个头裹红帕的少年,不顾洋枪射击,抬来一根长大石条,朝橡木门一阵乱撞,吱嘎一声被撞开。 犹如开了闸的洪水,人们涌进公司大厅,沿两侧楼梯,楼上楼下到处奔突搜索。此时,诺大一座楼房,不见一个俄国洋人,原来老毛子们已顺着夹壁墙中的暗道逃走了。 这铁路公司,是俄国强行在我国东北修筑东清大铁路的一个巢穴。从光绪二十三年铁路开工,俄国人在这里坐镇指挥,强占辽东旅大、牛庄、海城、盖县大片田地,捣毁民房。铁路两旁不论矿山、森林、江河、盐滩,俄国人全都要染指、全都要霸占。以护路为名的哥萨克骑兵,杀人放火,**妇女无恶不作。对俄国人老百姓早就恨得牙根痒痒,现在闹起了义和团,就象干柴遇着烈火,心里仇恨忽一下子就烧起来。 冲进公司大楼的团众们,割断电线,捣毁电灯、电话,把树枝状的洋蜡台,从楼窗口扔出去。砸开柜子,把用蟹行文写的洋书,表册、文件、档案、地图一骨脑儿。拢起火来焚烧,省得它再来造孽。从墙上扯下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御象,也丢进火中,化作青烟,带走团民们对这洋妖、恶魔的诅咒。 那坎字神拳,盛京第一坛大师兄冯九宫,掐诀念咒,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头裹红帕的少年,把大桶的洋油朝火中泼去,咆啦一声,楼中火焰四起。 众人退到楼外,回头再看,只见随着阵阵黑烟、火苗子从窗口、楼檐窜出三五尺高,把个俄国铁路公司烧成一片火海。 就在这众人同仇敌忾,欢腾声中,有人高喊: “弟兄们赶紧散开,各回各坛,盛京将军增琪,派城守尉额里布捉人来了!” 这时城北步兵营方向,已经看得见烟尘大起,听得见嗒嗒的马蹄声。旁观的百姓和义和团团众,退潮一般往小河沿周围的大衔小巷,奔跑着,喊叫着散去。 邓魁三人不愿生事,也随众人退走,回到小西门里自己家中。 邓魁和云奇坐下,剑娥沏了茶来。剑娥今天见了这大场面,看到一向飞扬跋扈,欺压中国人的洋毛子、二毛子好似缩头鸟,狼狈逃避,精神十分振奋。说:“没想到几天功夫,义和团于得这么威风。” 云奇朝邓魁父女说:“实不相瞒,我也是义和团里的人了。今天邀邓大哥到俄国铁路公司,就是要请大哥父女相助,一同剿灭洋人,保护咱大清国不叫洋人灭了种族,铁路两旁百姓不再受俄国人欺凌。” 剑娥说:“爹,云奇叔叔随了义和团,咱们也随团跟洋人干吧。” 云奇说:“冯九宫大师兄早就仰慕你父女的英明,钦佩你们的功夫,我是奉他的将令来请的。” 邓魁说:“关内义和团起事已非一日,除洋灭教,卫国保民种种英雄行事,有血性的中国,听说了没有不拍手称庆的。今儿我亲眼看见冯大师兄火烧铁路公司,真是干的淋漓酣畅,打心眼儿里佩服。只是我已年迈,剑娥又是个女孩儿家,随团的事也就罢了。虽说没有拜师傅,没有入坛口,义和团若有用我之处,咱是个中国人,当然得万死不辞!” 老英雄说到做到,从这往后跟盛京八大神坛暗地往来。父女俩为义和团卧海底,踩盘子,追踪洋人,剪除奸邪,做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