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雄用手机打着灯，一路朝西南方向，领着两人在满是石子的河边涉过。
远远地，张虹运就见到了那块被封锁的区域，死者半个身子横在河边，另外半身还留在水里。
俯身钻过封锁线，张虹运更清晰地看到了死者的全貌：身高一米七不到，十根手指全被砍下，脸部五官尽毁，头皮上满是焦痕，完全分辨不出人样，但就穿衣风格和身材来看，确实是小流浪没错。
而且小流浪已经三天没有回到他的住处了。
“死者你也见到了，都成这副鸟样了，还怎么辨认身份？”叶雄脱下警帽，摸着光头，来回踱步。
俞心铃则站在封锁区域外，不敢进来的样子。
“给我一点时间做下准备。”
张虹运要做的是生理上的准备，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具泡在水中，皮肤惨白的尸体，要碰尸体的手，第一件事就是屏住呼吸。
没有手指的手握着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像是握着个长了疙瘩的馒头似的。
记忆世界连接完毕，张虹运走进小屋，只见稻草人咧嘴笑着，等候多时了。
荧幕开启，散发出诡异的黑白色调。
这是死人记忆世界的特点，除此之外，死人记忆的保质期只有三十天，且不是一下子消失的那种，而是慢慢流逝。
“年龄43岁。1978年7月11日生。姓名徐孟根。出生的医院是古华市第三人民医院。”第一遍，张虹运快速地浏览记忆的全貌，从记忆总时长以及碎片记忆中，他能轻松地提取出死者的姓名和出生年月。
“有一个哥哥，叫徐孟阁。父母......”张虹运迟疑了，不是念不来名字，而是有关他父母的信息全部缺失了。
这种有针对性的记忆缺失张虹运并不认为是死亡造成的，结合他孤儿的身份，更有可能是其父母抛弃他的事实对他造成了不可逆的心理伤害，死者从心理上拒绝回忆起与他父母有关的回忆。
稻草人心领神会，汇报道：“记忆缺失率8%。与其父母相关的记忆缺失率100%，占整体记忆的5%。”
“把出生年月修改成7月12日，死者只缺失了3%的记忆，死亡时间在24小时左右。”说着，张虹运又向左滑动荧幕，将记忆调整至死亡前的画面。
画面中，死者正在河边洗着袜子，身处的位置并不在石桥附近，而是在河流的更上游。死者耳边传来一声树枝断裂声，他回过头，还未看见人影，头便被套上了，一片黑暗下，死者被钝器砸中头部昏迷过去。
“没有关于嫌疑人的线索，但可以看见死者洗袜子的地方附近有工厂类型的建筑。”
粗略的观摩了一遍徐孟根的记忆后，张虹运松开手，退出了小屋。
“好了。”张虹运淡然地说。
“好了？你前脚说要准备，后脚搞定了？”叶雄不解，认为自己铁定是碰上骗子了，还浪费时间带他来这，指不定这人是个**癖，只是为了看看尸体呢。
“死者姓名是徐孟根，43岁，1987年7月12日生。父母不详，有一个叫徐孟阁的哥哥......”
叶雄愣了片刻，赶忙回头，让俞心铃记着。
“太好！太好了！哈哈哈！快跟你叶叔叔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叶雄爽朗的笑声在静谧的夜里回响着，对他来说，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个不那么漏洞百出的故事即可，这回有了人名还有了亲戚的名字，还愁他编不出故事吗？
“我有特殊能力，只要握住别人的手，就能看到记忆。请两位为我保密。”张虹运的一句轻描淡写，却让叶雄和俞心铃疑惑不已。
“小子，你是心理医生，擅长编故事我能理解，但也不能编这么离谱的故事啊！当然这个死者的故事不错，我很喜欢！”
“我没有骗人。”张虹运甩甩手，走到叶雄跟前，郑重地说道，“你的初恋女友叫小桃，跟你分手的原因是......”
“好汉饶命！”叶雄突然跪倒在地，石头刺得他双膝生疼，又嗷嗷着跳起来。
“叶叔，他说的是真的吗？”俞心铃的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
“咳咳。事是真事，但旧事不必再提。”叶雄说，“我姑且相信你的话，那么凶手呢？知道是谁了吗？”
“不知道。凶手用袋子套住了死者的头后用钝器敲打了几下。”
叶雄又是一惊，这小子居然知道有一个布袋跟着尸体一起冲到了下游，莫非真的有特殊能力？而且正如张虹运所说，死因正是钝器击打后脑勺。
叶雄围着张虹运转上两圈，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说了句：“上车！局里说！”
都原区公安局距鸿运心理诊所有十多公里远，坐车也需要花上半小时的时间。
在张虹运意料之外的是，开车的居然不是叶雄，而是俞心铃，叶雄正躺在后驾驶座上呼呼大睡。
“叶叔就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你别介意。”俞心铃的小身子伏在方向盘上，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说，“叶叔现在睡了的话，那案子就要拖到明天了。”
“我不介意。”张虹运说。
红灯亮起，车停在路口，车头冲着的，正好是那繁华的中心富人区，对于富人来说，夜晚8点只是夜生活的开始，而对于贫民区的人来说，8点已是一天的收尾。
“除了能知道别人的记忆，你还有别的不同吗？”俞心铃盯着张虹运，从他的眼神中，她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变化，无论周边发生什么事，他都是这样一副表情。
张虹运瞥了眼后视镜，说：“我没有人类的情感。”
“愤怒、恐惧、惊讶都感受不到吗？”俞心铃问。
“嗯。”
“幸福呢？”
“感受不到。”
“爱呢？”
“字我会写。”
红灯转绿，俞心铃没有启动车子，一股别样的情感从她的心底溢出，她觉得自己快哭了，一个人生在世上，为什么会没有感情？这难道不比地狱更痛苦吗？
“绿灯亮了。”张虹运说。
......
都原区公安局位于都原区的最北面，往北再走个几步就是另一个区。
公安局外貌较张虹运印象当中截然不同，从叶雄的记忆中张虹运得知，为了迎接自己的宝贝女儿，俞振邦在两年前就开始对都原区公安局的主楼及环境进行翻新工作。
而张虹运上次来这还是8年前。
无论是环境，还是内部设施都已经是古华市顶级的水平，要论不足，张虹运觉得是气氛的问题，这里根本不像是一个公安局，更像是酒店。
公安局的大厅足足有十个鸿运诊疗所这么大，但是空空如也，除了一个前台和一个辅警外就没见人影了。
张虹运和辅警同志协力将叶雄抬到大厅的长椅上，这么大动静，叶雄却依然睡得死死的。
而后，俞心铃便带着张虹运从楼梯上了三楼，果然不出所料，这里真的是酒店，从走道望过去，两边至少有十几间卧室，走廊地面上铺着深蓝色的地毯，每走几步，墙上就挂着一幅堪称艺术品的画作。
“我住在301，你就在我隔壁先将就住下吧。”俞心铃说罢，重重关上了卧室的门。
隔壁是指303，302大门敞开，里面散发出一股烟酒混杂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叶雄的卧室。
卧室内的配置与酒店大同小异，一张巨大的单人床，被套和枕套上都印着“都原区公安局”的字样，一个床头柜，上面摆着一盏台灯。进门左手独立卫浴，右手衣柜、镜子，柜子里有方便面和矿泉水。
简单吃了些泡面，张虹运就关上了灯，平躺在床上。
晚上9点25。张虹运觉得事情变得不对劲。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自然不会胡思乱想，也就不会在深夜被情绪吞没，所以张虹运的睡眠质量与入睡时间较常人来的短许多。
但今晚不同，他感到胸口闷闷的，总是有股躁动感在刺挠着。同时，他的脑海中不时地闪过那个女孩的侧颜。她总是用很奇妙的表情看着自己，却又不用语言表达出来，这让无法解读他人情感的张虹运很是苦恼。
“你睡了吗？”墙的另一边传来俞心铃的声音。
张虹运没有说话，敲了两下墙壁作为回应。
墙那头没了声音，走廊上反而传来一阵脚步，然后是咚咚两下轻微的敲门声。
打开门，俞心铃散着长发，穿着天蓝色的睡衣站在门口。
“我可以进来坐坐嘛？”俞心铃歪着脑袋说。
张虹运向左后方退开半步，说了句：“请进。”
房间内光线极暗，靠着一丝丝月光，张虹运跟在俞心铃身后，她个子小小的，双手背在身后，步子也很小，每走一步都要顿上一下。
俞心铃坐到床边，仰着头。她的眼眸晶莹清澈，即使是在黑暗中，也显得明净透亮、灿若繁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忧伤，一眨眼，忧伤又消失了。
“我过来，是想问问你。没有人类情感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