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自西汉以来已经逐渐销声匿迹,究其原由便是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再往深了看,也许时代确实是不再需要墨家的做法,民重君轻的言论没有哪朝帝王家喜欢,“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的时代一去不返,于是自西汉始墨家游侠这支流派便迁入川蜀扎根立足了。
老祖宗墨子留下的东西实在太多,后代墨者学了些许机关术便足以立世,而游侠这派因为始终无法参透历代巨子留下的修行法,始终青黄不接,但搞起刺杀来真是一件比一件惊天动地,历朝国君被刺者大多由墨家出手,他们也因此掌握了大量财富,民间各处皆遍布眼线。 此时蜀郡议事堂,那刀客汉子正在堂下禀告此事,堂上一张方桌长十二尺有余宽三尺,摆了九张方椅,主位略高一截,墙上挂着历代巨子像神情平和,香炉中烟雾缭绕,此地面积百余平,因此显得有些空旷,本想再建座礼堂但被当代巨子否决,意思是墨家不管大小事宜一切从简,于是大多事情便在这堂内处理了,这一代的“天志”看着神像内心有些惆怅。 “老大,那毛脸猴子确实厉害,众人大都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天师府派来的那几个老道更是绣花枕头,根本不能损其分毫,还连累我一众兄弟送死!”汉子越说越气。 “好了我知道了,魏越你之后将兄弟们安顿好,伤了的兄弟这次给双倍的银钱,之后你再去将其余堂主请来。” “大姐大,我主堂办事要让他们来分一杯羹?”魏越不服气道。 此时天志转过身来温和说:“此事我自有定夺,你下去吧。” 魏越跟了她许多年,自然知道她这幅神情是劝不动了,又也许这次的目标真的棘手到要墨家完全出手才行,他懒得想太多便告辞一声退了。 “天师府也摆不平了吗?”天志自言自语道,说罢正了正衣冠又给神像逐一敬香方才离去。 另一边来俊臣陇西院伏杀之事以后便传书神都,请求女帝围住川蜀之地绝不放三人离开,武曌阅后大怒“好你个李太白,真是与朕做对,与国为敌!” 川蜀距洛阳三千一百里,算不得近,如让悟空来去一趟不过眨眼功夫,而武曌收到传书往往是数日之后了。 三人看完岷江水后,将此江神祇叫出来训斥了一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这三人一个比一个凶名在外,今日怎么跑来这观风看景了,江神叫苦不迭。 悟空斥责道:“这有人在江上行凶你这江神为何不出来管管,这光天化日就敢杀人往后还不知道要干什么,你说你是不是渎职之罪!” “是是是,大圣讲得对,今日本官就将此地河伯这等神官重换一遍,见大圣大驾光临岂敢不夹道相迎,实乃不会为官之道!”江神赔笑道,河伯在旁眼珠子滴溜转。 当时打斗不过半刻钟而已,江神杨宗善在上游洞府内准备着述职书,河伯赶来禀报他便匆匆前往,等到了一看除了那天边彩虹跟道士尸体显示过战斗痕迹,两岸几乎没有任何损失,往日神仙打架不都打得天崩地裂才行,生怕旁人不知道其威能一般,他就怕给江岸毁了,百姓遭了殃那他的功绩便大打折扣,被有心人抓住批评的话,那职称一事恐怕就困难重重。 要说怕那不算真的怕,当官也是真想当官。 他能感受得出紫微气息,昔年被大帝役使过自然映象深刻,也就是那时他才知道上位神跟下位神相比,不过是皓月跟萤虫一般。 但他是聪明人,紫微之事装作不知,事后报给母江那边便可。 “不愧老孙当年救你一命,不错不错,给我准备一只千年老鳖我要看看这岷江风景。”大圣一点不客气。 “大圣只要有所取,杨某一一满足便是。”说罢使了个颜色,河伯入水瞬间变成一只大鳖,驮载二三十人毫无问题。 “大圣此去何处与河伯说一声便成。” “前往蜀郡,老鳖快走快走…”悟空催促。 太白跟紫微举手抱拳:“太白在此谢过。” 三人坐上龟背,远乘而去,留江神一人原地神情复杂。 “太白先生跟我行礼,这下能跟酒友吹个三天三夜了。”他嘴角上扬又迅速恢复严肃神情。 杨宗善本是蜀郡杨家后人,为主家偏房所生,其母为妾,自小便备受欺凌。及冠之年,又因言得罪蜀郡太守,杨家不管他死活将其逐出氏族,他险被街头流氓乞丐欺凌至死,那时悟空刚回大唐,在蜀郡与狐朋狗友胡混,一日中午悟空喝的醉醺醺行走于街道,见有乞丐围殴一瘦弱男子,本不想管,但乞丐将杨宗善从地上抓起抽打,他咬了那人一口便逃,旁边乞丐一脚便将他踢的前扑,这下刚好把悟空撞了。悟空火气起来,上前便是一通拳脚,乞丐打得跪地求饶,悟空告诉为首那人:“此后,这男子便是我罩着,今后他说什么你们就是什么!” 悟空说完便又七荤八素的离去了,走前没忘扔给杨宗善一笔银钱。众乞丐见那人走远,眼中漏出贪婪之光,此时杨宗善瞬间发狠在地上拾起如拳大的石块便照那领头人的头上砸去,如疯狗一般的狠劲,众人踢踹不为所动,直至乞丐没了生息才愿意放手,众人见此纷纷把今日讨得银两食物献给这位新的“王”。 至于再后来,杨宗善如何一步步精心算计将杨家“正本清源”,以及最后的成神路,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老鳖行江如飞,背上悟空坐在头部观望,两岸青山猿啼不止,悟空一一高呼回应,乐此不疲。 “太白,这墨家据传机关术世间绝强,为何刚刚不使出来?”紫微问道,陇西院的床弩便是墨家加以改造的攻城利器,如今他还念念不忘。 “也许来得匆忙,而且墨家素来与天师府不对付,让那些黄紫道士吃个闷亏罢了。”太白想着这天师府杀心这么重,于紫微实属不利,金身毁败的影响虽然现在看不出端倪,但日后不知对他有何利害。 紫微身份不同于其他神祇,受得是天道滋养以及三界共同供奉,下位神祇能得一界供奉已是福分了,金身毁败等同仙途破灭,天道滋养更是不必去想,如今上位神中就只有紫微被逐出天道,没人可以预见后果,可谓是天道无常。 沿江而上,不出半个时辰,老鳖便将三人送到了宝瓶口,此处位属楗尾堰,后世又称都江堰,昔年李冰于此开凿石山,抗洪分流大利川蜀,同时大利于天下,“天府”之名全仗于此,而此处又因形似瓶口而得名。 此地群山环绕,水如碧玉,三人顺着岸边一路赏景而去,不多时便行至青城山下。山脚处小贩香客讨价还价,杂耍艺人驯猴舞棒更引得围观百姓连声叫好,而此处佛道两家模样的徒众分别对立两端开了法坛,在那隔空比划不知何处学来的江湖把戏,百姓看个乐子不吝铜钱,若是哪边叫卖喝彩声大些便买些香纸上山烧香去了。 太白笑道:“佛道两家在某些事上还是可以一致的嘛。” 紫微没拿艺人刺激悟空,但悟空看的极为不悦,催促着快走。 三人拾级而上,青城山丹梯千级,以三人平常脚力也需费些时间,但紫微坚持不用法术,两人便陪着他一起登山。 山间气氛躁动,一众山神围坐于赵公山财神庙。 “赵财神哟,你挨那李太白熟,去问问他咋个回事,要来青城山做啥子嘛?”一个文人模样的山神操着川话说道。 “你才熟,你家祖师爷跟他最熟。”赵公明气急骂道。 另外一道士模样的山神说道:“是噻,老赵你去问问,莫要惹出祸来那还是我们背锅。” 众人附和。 赵公明点点头道:“也是。” 三人行至半山腰,见前方有一头戴铁冠手执铁鞭,身跨黑虎的红衣男子。 悟空惊道“这是大白天踩狗屎了,紫微快看看你脚底有没有。” 太白快步上前作势要搂,赵公明身下黑虎面露凶相,低声嘶吼。 太白悻悻然收回双手,又亲切叫道:“这不是老赵吗,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越发富贵逼人,今儿什么风给你吹来了!” 赵财神一脸黑相“李太白你给老子还钱!!!白玉京三百万,李唐家十万,还有你造反的一千万两黄金统统带利息还给老子!!!” “哎哟这事啊,改日我让武曌再给你多建两百座祠堂,年前节后家家户户必须得贴你英明神武的神像如何,再不济把南蛮打一遍全建成财神庙…” 紫微现在明白猴子说那话了,合着赵财神给你们出资谋反? 赵公明又道:“李太白你少给我套近乎,当然上面的事做一做也不是不可以…咳咳,说!你们三人来青城山做甚?” 紫微上前朗声道:“我让太白先生带我求见老君,若有叨扰处还请见谅。” 赵公明看着这小书童眼底满是疑惑,李太白啥时候有个小跟班了。 “他家师傅不在,老君在太虚数千年早就不见外人了,你不会被他诓骗了吧,小兄弟你可小心些…”赵公明满脸不放心。 李太白神色尴尬:“哎哎哎,赵财神这话可不对,师傅见不见我那是他的事,我去不去见师傅这是我的事。” 赵公明愤愤说道:“您随意,看他不打死你!” 而后大红袍一甩,人虎如影散去。 悟空跑过来说道:“这赵财神真是个大善人!” “胡说什么,我俩反昊天成功他的回报不小,若是没成,天庭拿他也不能如何,他反倒把这些年留的小辫子甩干净了,怎么看都不是亏本买卖。” “那这赵公明岂不是大恶人?” “这是生意人。” 三人继续往上,只是山顶威压似乎加重了许多。 及至绝顶处,身前便是老君阁,阁外露天台封基,用汉白玉依势而建,海漫栏槛、曲折迁回盘旋而上至阁顶。 太白正衣冠,大步流星走入。 不知何时手中变出三炷香,于侧旁蜡烛点燃,面向老君双手举香,躬身敬礼。 三柱香需插直、插平,间隔不过一寸宽,可太白并无叩拜之礼。 此时似有气息波动,只见神像走出一虚影,老者白发长须,表情慈祥,神态端正,着一素净道袍,四周仙气飘渺,有青牛匍匐其中,真似世外桃源仙。 “小白啊,是我这老头子不值得再拜吗?”老头笑呵呵问道。 “不是的师傅,弟子心中无比敬仰师傅,只是今日的太白,从世间农夫到读书人再到沙场将士身上,学到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顶天立地的道理,这一跪,当表示大丈夫不可再自立自强。” “不错不错,小白长大喽!老头子也早烦那徒子徒孙整日叩来叩去,却没几人愿意真正悟道,还定了一堆条条框框,心中实在不舒坦。”老君埋怨说道。 此时悟空跳了出来喊道:“那师傅我呢我呢?” “咦,是悟空啊,来啊过来这。” 待到跟前,老君一把揪起悟空耳朵,又一脚将太白踹倒在蒲团之上跪着。 “好啊,你说说你俩胆大包天了啊,都敢跟天庭打架了啊,这个天上我也是出了大力气的,你们打坏打烂还不是打的自家东西,你们不心疼老头子可心疼了。” “师傅轻点轻点,还不是师兄拾掇我去干这事,悟空知错了知错了…”猴子吃痛叫道。 “师傅,天道如今不在正轨,我们有义务将他归正。”太白回道。 “天道天道,你知道个屁的天道,天地自会演化,轮得到你来管?”老君胡子气的吹起。 “师傅,如今三界六道蝇营狗苟,这便是师傅希望看到的吗?”太白背对老君大声道。 “行了行了起来说话吧。” “师傅那求您放手吧,耳朵没了。”两人吵架却揪着悟空不放手。 “哎呀我的好徒儿,为师给你揉揉。” 悟空见他松手急忙跑的远远的。 “小白啊,你是真想管一管?如今你可是戴罪之身,天庭那批人可在背后等着给你吃刀子。”老君叹息道。 “师傅,人间凡子说过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太白对此深以为然,而且徒弟认为,人间才是三界的未来所在,今日天界所为是在毁了天道根基!”太白此时依旧跪着,但不妨他正气浩然。 “我懂了,之后你与悟空两人记得互相扶持,如此才能长远,我想我们这些老头也该走了。”老君遗憾说着。 “那师傅要去哪。” “这个啊,小白你现在见到的只是我一丝意念,差不多快消散了,老头我也累了…诶诶,那两老头叫我打架呢,不说了啊,没事不要来叨扰我。对了,那边的紫微小朋友,好好学做人啊……”老君笑看向紫微,于是便作烟雾散去。 紫微心想:“那我也不比你两位徒弟差吧。” 此时太白还在蒲团之上。 悟空看向太白说道:“师傅都走了你还跪着干啥,莫不是怕师傅偷偷记着下次再罚你哈哈!” “快拉一把,老头不知用的什么术,整个人都麻了。” 悟空伸手刚托起来一点,“诶轻点轻点…疼…诶轻点…痒…”李白浑身上下如蚂蚁啃咬极为不自在。 “臭老头,就好面子。”太白嘟囔着。 “好了,紫微你也看见了,师傅支持我们,你安心就是。”太白大言不惭说道。 紫微忧虑的看了这两人一眼,这还真是一个门里出来的,对于一脉相承的自信这点,倒是谁都看得见。 三人出了阁,太白看向紫微,“我们得去找天师府老祖宗谈一谈。” 于是三人又来到天师洞,此处于观中有棵七八个成人才能合抱的银杏树,高二十余丈,乃张天师当年亲植。 此时入秋,杏叶如黄蝶起舞旋转,树下青砖被铺了满满一层,树旁石桌上有一人在独自对弈饮茶。 他一人分饰两角,下的痴迷,浑然不觉黄蝶已飞入杯中。 “天师雅兴,今日不炼丹?”太白顺势而坐,随手点了一颗黑棋。 “太白说笑了,闲时淡看云卷云舒也是不可多得之事。”也取白子做了一手小飞。 “张道陵,今天我本不想来找你麻烦,可你那徒子徒孙数次埋伏于我,你说该怎么办。”太白看了看棋盘,点下一子开始收官。 “我那不成器的徒弟让太白见笑了。”随即桌上推出一小方盒,盒内仙气盎然,紫微虽然不在跟前但他仍能强烈感受到那股气息。 “算是一点赔礼,还望太白先生海涵。”张道陵此时皮笑肉不笑道。 “孺子可教也,改天我替师傅再教你法术!”太白脸上笑开了花。 收起小盒,太白喝了口茶,夸了一句“好茶!”,起身便带二人离去。 树下张道陵欲哭无泪,一甲子才能练出的一颗金丹,就这样被“抢”了,他直呼天道不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