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叶澜走下八楼时,天色已近黄昏。经过五楼,陈安然仍然躺在地上,要不是时不时传出来的呼噜声,叶澜差点都以为躺在地上的是一具尸体。
踢了两脚,见没有反映,叶澜嘴里碎碎骂了两句,无非就是叛徒、睡得跟猪似的之类的话。
出了口气,叶澜拍拍手走出浩然正气楼,夕阳下,一名面如冠玉,头戴儒冠、身穿儒袍的中年人正双手负后、嘴角带笑,静静的看着自己。不是钟离又是何人。
叶澜快步走下台阶,相互行礼。
出人意料的是,向来不通人情的钟离直言今日已在靖水楼设好宴席,来此的目的是邀请叶澜参加。
二人上了叶澜的马车,一路往靖水楼而去。
马车内,叶澜静静的望着端坐在面前温文儒雅的中年人,心中感慨万千。面前的这个中年人,好像除了曾经提出过名动天下的治国四策外,就再无其他什么建树。但是这个男人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就能感觉其胸中有丘壑的自信,一股敬佩感油然而生。
钟离北境寒门出身,自幼天资过人,在民风彪悍的凉州便表露出不俗的读书天赋。当时的凉州饱受蛮族的侵扰,百姓民不聊生。十岁时,钟离便写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诗句。
后夫子游历北境,路过当时刚遭蛮族洗劫的凉州,遇到了年方十二的钟离,收其为徒,并带在身边,带回了礼学宫。从那以后,钟离未曾离开礼学宫一步,埋头苦读,在礼学宫一呆就是七年。
直到二十岁那年,不忍看到外界百姓民不聊生,奋笔疾书,提出了轰动天下的治国四策。之后因治国四策触犯了当时太多权贵的利益入狱。从牢狱中被解救出来之后,钟离婉拒了当今皇帝陛下入朝为官的邀请,在礼学宫代师执教,这一执教就是二十载,期间未曾踏出京城地界一步。
这些年来,钟离一直在为黎明百姓发声,虽未踏出京城一步,但心中已经装满了天下百姓。从礼学宫走出的学子,都在为黎明百姓奔波,其中多少都能看出钟离的影子。
一路无话,马车行驶到了到了靖水楼。靖水楼掌柜毕恭毕敬的把两位请到了已经准备好的三楼包厢,缓缓退出。
两人坐下之后,钟离为叶澜斟满一杯上等仙人酿,举杯一饮而尽。
“不知钟师兄此行找我,所为何事?”一杯好酒下肚,叶澜出声询问道。
“前几日偶然听闻三师弟提起,言说殿下欲拜师尊为师,今日特意想向殿下求证一番,此事是否属实?”嘴上说着话,钟离端起酒壶,缓缓为叶澜续上一杯。
“不瞒师兄,今日已与夫子正式提起此事,夫子给出的答案很是耐人寻味,在下苦思不得其意,正想劳烦师兄为在下分析一二。”
钟离没有接叶澜的话,出声道:“此前听闻殿下欲拜师于师尊,是想通过师尊摆脱掉此次联姻,此事是否属实?”
叶澜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就像叶澜今天对夫子所说,拜师,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钟离端起桌上的酒杯,起身来到窗前,望着窗外的秦淮河,万家灯火倒映在河面,灯火璀璨,灿若星河。把酒杯送到嘴边,钟离一饮而尽。
“师尊在尚未抵达京城前,便已传回消息此次游历为最后一次游历,殿下可知此中含义?”望着窗外的隐隐传来丝竹乐声的高船,钟离语气有些悲凉。
叶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二十年前,夫子与呼延金一战,重创呼延金于襄阳城外。夫子也因此得了暗伤,四处寻找治疗之法,却因为缺了一味主药无法痊愈,就连号称揽进天下奇珍异宝的大秦国库也找不到此味药材。从那时起,夫子便一边游历一边寻找疗伤之法,大秦也秘密派出内卫暗中探索,却苦寻不得。”叶澜喝了口酒,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夫子传回消息不再游历,估计也是起了放弃的心思。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夫子他老人家时日不多了,此次回京,也是在安排后事了。”如此足以轰动整个大秦乃至整个天下的消息,从叶澜嘴里娓娓道来。
钟离并不惊讶叶澜知道这些,只是眼里显得有些沧桑,语气低沉:“不瞒殿下,师尊他老人家最多也就还有五年时间,五年过后,这天下估计就会变了一副模样了。”
“所以父皇和夫子为保全大秦在夫子走后不至于国破家亡,才选择与万妖国结盟,借万妖国主的实力来稳住局面。我只有一处想不明白,为什么万妖国会同意与我大秦结盟,总不至于是为与我联姻而来吧。”叶澜对于夫子的事情早有预料,只是对联姻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
钟离微微一笑,他知道面前的二皇子殿下对联姻之事还颇有抵触,但是已经放弃了解除的心思。
“关于殿下的疑问,在下能为殿下解答两字:‘后山’。”
叶澜心中一凌,果然与后山有关。只是不知后山中到底藏有关于万妖国的什么秘密,或者说隐藏着什么东西,值得万妖国如此行事。
“殿下如今已可自由出入后山,若是闲来无事,可多去后山走走,或许能有什么新发现也不一定。再者我家师妹长期隐匿于后山,也着实无聊了些,我观殿下与梁师妹感情甚好,也可与清河多多讨论学术问题。”钟离似笑非笑的望着叶澜,话中有话。
叶澜讪讪一笑,回答道:“我与梁师姐也仅仅才见过三面而已,谈不上感情良好。”
钟离一笑置之。
不过钟离这也是在提醒叶澜,后山还藏有秘密是叶澜没有发现的,可以前去探索一番。
“不知道殿下对大皇子有何看法?”钟离转身入座,端起酒壶,往二人酒杯斟酒。
“从小到大,我对皇兄都刻意保持着疏远,一方面是本意不想争夺皇位,一方面也是由于皇兄过于争强好胜。”叶澜抿了口神仙酿,继续说道:“皇兄如今镇守北境,与蛮族拼杀了这么多年,未放一个蛮族之人南下侵扰我大秦江山,于公于私,都应该是我叶澜敬佩之人。”叶澜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昨日万妖国的使团遭遇刺客袭击,殿下可曾听闻?”钟离夹了口菜,说到。
“未曾听闻。”叶澜摇了摇头,没有去问使团伤亡之事,有密阁在,使团队伍中又有万妖国两大高手护送,出现什么大的伤亡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关注着两国结盟之事,此时若万妖国公主死在我大秦境内,想必也是很多人愿意看到的。”
“刺客是蛮族之人。”
钟离轻飘飘的丢出一句话,叶澜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愣。
“他怎么敢?里通外国,这可是死罪!”叶澜有些激动起来。
钟离显然知道叶澜口中的他是谁,缓缓开口:“大皇子在北境征伐多年,拥兵二十万。凉州、燕州、西河州作为其大本营所在,早就被打造成铁板一块,若不是顾忌师尊尚在,以大皇子的实力早就可以揭竿而起,自立为帝。”
“可是我大秦对他不薄,只要夫子走后大秦能平稳的支撑下去,这皇位迟早都是他的,他有何理由如此行事?”叶澜瞪大双眼,盯着钟离。
钟离又是缓缓倒了一杯美酒,说到:“或许之前的大皇子认为殿下无争夺皇位之心,但是联姻之后的万妖国答应殿下不争夺皇位吗?就算万妖国尊重殿下的选择,大皇子会如此想吗?又或许大皇子根本就不认为大秦失去了师尊可以继续支撑下去。况且,陛下此次根本未打算追究大皇子责任。”
“昨日蜀州传回消息,蜀州布政使鲁海涛自尽于府内。”
叶澜情绪有点失控,摇了摇头,他知道大皇子肯定会因为联姻这件事情对他有所看法,只是没想到大皇子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勾结蛮族刺杀万妖国公主。
“想必今日殿下已经对师尊提起拜师之事,我想殿下也知道师尊想要一个什么答案。“
“师尊他老人家时日无多了。”钟离起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叶澜,取过叶澜酒杯,双手托起,弯腰躬身,往前递出,沉声道:“乱世将起,还请殿下,为这百姓苍生,争他一个天下太平!”
叶澜盯着酒杯,有些发愣。
……
第二天一早,叶澜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熟悉的疼痛涌上脑门。叶澜揉了揉额头,唤了声彩娥,没有得到答复。
心中奇怪之际,起身四处望去,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寝宫。
房间布置颇为朴素,一张床,一张桌子,便占据了房间二分之一的位置,几本书籍,几张凌乱的书架,都透露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惜叶澜头疼欲裂,没有想起此地是何处,起身摇摇晃晃往门外走去。
刚一出门,便见一位美貌至极的女子往屋子走来,正是梁清河。叶澜这才想起此地是后山山顶,梁清河的小木屋内,彩娥等人入不得后山,所以刚才才无人答复。
“你醒了,饿了吗?我为你熬了一点粥还在锅里。”梁清河朱唇轻启,声音温柔,婉转动听。
叶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手用力的揉了揉额头,转身走回屋内,在桌前坐下。
不一会儿,梁清河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放到叶澜身前:“有点烫,殿下喝的时候小心。”说完便坐在叶澜身后,抬手为叶澜揉起了额头。
清凉的小手在自己头上温柔的揉捏着,叶澜神情有些享受。却不知山下浩然正气楼,正有人无能狂怒。
“这个小王八蛋,何德何能!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没有这种待遇!气煞老夫!”夫子在山下跳脚大骂,吹胡子瞪眼,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
喝了两口白粥,再经过梁清河小手的按压,叶澜的头疼终于慢慢缓解。转头望着梁清河绝美容颜,出声询问:“师姐,我怎会在此处?”
梁清河扑哧一笑,“师尊知大师兄酒量不好,特令我与三师弟前去接回大师兄,本以为殿下已随彩娥回宫,没想到正与师兄相拥而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兄如此模样。而后我与师弟就将殿下与师兄带回了学宫,彩娥等人此时应该还在山脚等候。”
叶澜脸上有些讪讪,又突然想起来昨夜钟离的那一番话,一时间有些出神。
梁清河见叶澜此幅模样,也不出声打搅,轻轻的为叶澜抚平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