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正气楼是夫子和其弟子的修行场所。夫子共有三位弟子:大弟子钟离,人称钟夫子,平常夫子外出游历时都是钟夫子代师执教,也是学宫的主事者,就连学宫的几位老师都还要排在钟夫子之下。
此刻钟离应该在学堂授课,并未在楼中;二弟子是位女子,名为梁清河,喜爱看书,听说也是位围棋国手,常年隐匿在学宫后山,很少有人能见到其真面目,就连叶澜也只是小时候见过一面,如今也不曾记得长什么模样了。
三弟子,也是叶澜此次来寻的人,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二皇子殿下无欲无求,只爱读书,也没什么朋友,就连皇位都不想去争,唯一的知己好友就是在礼学宫藏书楼结识的夫子三弟子,陈安然。
推开大门,大厅正对面墙上是一副巨大的夫子画像,画中的老人身着儒衫,身材高大,负着双手,俯瞰河山,只给画外的人留下一个背影,衣袂飘摇,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飘然而去。
其实之前摆在此处的并不是夫子的画像。
自从夫子把陈安然收入门下后,陈安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原来的画圣所画的一副飞天图取下,换成了夫子的画像。夫子对此并没有阻止。虽然不说,但是众人还是从夫子脸上看到了满意两个字。
至于那副飞天图的去向,恐怕除了陈安然外就没人知道了。
叶澜把彩娥等人留在门外等候,独自走上楼梯,消失在阴影中。
浩然正气楼一楼是用来会客的地方,夫子性子比较随和,没有过多的去进行装饰。从二楼开始就不对外人进行开放了,当然一般外人也走不到这里来。二楼东西两厅占地极大,各有藏书三万册,大多都是孤本绝本,否则也不会被夫子收录在这里,学宫有专门的藏书楼,号称揽尽天下书。刚跨上二楼,突然一整劲风袭来,一柄明晃晃的长剑悬浮在叶澜额前,散发的寒意刺得叶澜眉心生疼。
“不好,有刺客!”这是叶澜的第一反应,转头一想,学宫内高手如云,还有钟夫子刺客也正在学宫中授课,怎么可能会让刺客摸到这里来?
“你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来这里做什么?”叶澜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一阵清脆好听的女声拉回现实。
扭头看去,窗边,一位女子手捧古籍,身着白袍,身材修长,黛眉如画,丹凤眼桃花眸,狭长而妩媚,肤白如玉,标准的美人瓜子脸,清新脱俗,不似人间凡物。
叶澜慢慢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反抗的意思:“女……”话还没说完,一柄短剑飞出,叮一声,击飞了悬在叶澜额头的短剑。“休得对殿下无理!”话音刚落,人已到了楼上,正是彩娥此女。
彩娥伸手召回短剑,面向叶澜,单膝跪地:“奴婢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请殿下恕罪。”
你这一手飞剑、一手身法才真的是让我受惊了。叶澜心里腹诽。
“无碍,你退下吧。一场误会。”叶澜此时已经猜到对面女子是何人了。
彩娥看了眼叶澜,又看了眼那女子,有些犹豫不决。
“退下吧。”叶澜对彩娥吩咐道。彩娥这才走下楼梯,继续在门口等候。
“这位想必就是夫子的二弟子梁师姐了,在下叶澜,乃是陈安然好友。”叶澜扭头对女子施了个礼。
“安然的好友怎么会到这里来?你可知这里除了我们师徒四人外是禁止外人出入的。”梁清河疑惑出声。
“在下曾有幸见过夫子几面,厚着面皮与夫子讨要了进出这里的资格,夫子也应允了。”
叶澜耐心解释道:“可能是梁师姐长期呆在后山,夫子也就没跟师姐提起过吧。”
梁清河恍然大悟:“原来是二皇子殿下,我曾听师弟提起过,师尊是同意二皇子殿下随意出入此地。”随手召回飞剑,剑光一闪,不知隐匿到了何处。梁清河继续捧书阅读。
误会终于解开,叶澜也松了一口气,额头这时才沁出一排细密的冷汗。刚才飞剑抵住眉心那一刻,叶澜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随手擦了擦冷汗,叶澜望向梁清河,这一看,竟然把不好女色的叶澜看的有些痴了。阳光透过窗台,撒落在梁清河身上,发丝上,把女子衬托得更似神仙中人。
似是感受到了叶澜的目光,梁清河轻皱黛眉,合上书籍:“殿下还有什么事吗?安然此刻应该在五楼,刚才的动静都没有惊扰到他,估计正在偷懒睡觉。”
这是在央促叶澜尽快离开了。
“在下今日前来并非为了寻找安然兄,只是想在此地借阅书籍。”
“那皇子请便。”
叶澜往西厅方向走去,在一排书架上抽出一本古籍,席地而坐,细细研读。
大概没有想到二皇子是真的来此借阅书籍的,梁清河有些诧异的忘了叶澜一眼。“二皇子殿下也喜爱读书吗?”
“不算喜爱,只是闲暇时打发时间的一种消遣罢了。”叶澜回答。
“最近我在后山读书时,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着我,能否请二皇子替在下解答一二。”
叶澜合上古籍,正襟危坐;“师姐请赐教。”
“在《庄子·外篇·胠箧第十》中有一句话殿下可曾读到过:‘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这句话从字面意思看去,就是圣人不消失,就会不断有盗贼出现。这与我儒家理论着实相驳。”
“师姐实在藏书楼二层看到的这本书吧?我觉得这句话是庄子老前辈是采用类比的方法,可以理解为,如果人人都可成圣,那世间就无盗贼一说了。”
“感谢殿下指点,殿下可曾读到过此句:面为一身之主,目又为一面之主。作何解释?”
“这句话出自《闲情偶寄·声容部·选姿第一》,没想到师姐对此类书籍都有涉猎,我觉得这句话可以做此解释:脸是展现一个人精神状态的关键,一双眼睛又是展现脸的精神状态的关键。其实我觉得这句话不仅仅适用于鉴赏美人姿容。就好比今日我与师姐初次相见,第一眼看见师姐的脸,我会觉得很美,但是这仅仅只是外在表现。通过师姐的清澈的眼神,我可以初步得出师姐肯定是超凡脱俗、不问世事的人。佛教的《无常经》里有一句话:相由心生,我觉得是这句话更深远的延伸,与这句话搭配最为合适。”
《闲情偶寄·声容部·选姿第一》是前朝李渔李老公子风流半世,总结出一套对美人姿容鉴赏的标准与经验。没想到梁清河对此也有研究,着实让叶澜觉得有些惊讶。
梁清河俏脸微红,煞是可人。
“那此句应做何解?……”
……
等到二皇子跨出浩然正气楼大门时,天色已近黄昏。没想到今天来学宫竟然还有意外之喜。叶澜抬头看了看天色,嘴角微微翘起。
叶澜今天到这里来的本意其实就是来寻陈安然的,没想到却在这里邂逅了梁清河。
学术讨论到最后,梁清河和叶澜的关系已经亲密了很多,最后梁清河还意外的邀请叶澜可随时至后山寻她。
回到宫内,用过晚膳。叶澜又伏在书案前。
“彩娥,过来给我揉揉肩。”
“奴婢遵命。”
彩娥亦步亦趋走到叶澜身后,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在叶澜肩上揉捏。
“彩娥啊,你这小手如此细嫩,一点都不像提剑的手啊。”叶澜有些戏谑问道。
正在肩上活动的小手微微一颤。
“启禀殿下,奴婢也只是在入宫前学了个皮毛,今日救主心切,惊扰了殿下,请殿下恕罪。”彩娥有些苦涩。
“是父皇把你放在我身边的吧?能一件击飞夫子二弟子的飞剑,我虽然不修武学,但想来也不是只学了皮毛那么简单。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彩娥内心暗暗叫苦:“启禀殿下,奴婢不知。”
叶澜轻轻拍了拍搭在肩上的小手,示意不用再按了:“我知道你们都是父皇给我的班子,护我周全。除了你之外,应该还有点烛的那个小丫头,她剪灯芯的手法看起来似乎有问题;负责我膳食的春兰,春兰是靠感觉猜的,没有什么依据;最后就是每日提水养花擦地的秋月了,猜秋月是因为每天看她提水上上下下一点都没有累的迹象,显然体力异于常人。”
彩娥面色一僵,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行了,别摆出这副样子了,我也不会难为你们,以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吧。”叶澜笑眯眯的回过头,拉过彩娥小手,细细揉捏。
彩娥脸上有些发烫,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殿下。
打发走彩娥众人,叶澜揉了揉眉心,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他得好好理下思路,想想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
御书房内灯火通透。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雕沉香木大案,案上磊着各式奏折,几乎快有等人高。房间墙上浮雕着一条五爪金龙,栩栩如生。
此时,大案前正端坐着一位身材高大,身着明黄色袍子的中年人,看其年岁大致介于不惑与天命之间,鬓间染着些许白霜,浓眉大眼,眉头紧锁。只是坐在那里,一股威严的气势便弥漫开来,自有一股非凡气度。
正是当今大秦王朝的天子陛下,文治皇帝叶山河。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吧。”
“陛下,怎的这么晚还在批阅奏折,快来尝尝我为陛下熬的鸡汤。”皇后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边走便说道。
“爱妃无需如此。现在正是春种的时节,雨水迟迟未下,各州各郡现在提上来的奏折都是庄稼长势不好,已经三月中旬了,再不下雨今年收成怕是要缩水了。”
“天象岂是人力所能干预的,陛下可别因此熬坏了身子。”皇后有些娇嗔。放下食盒,素手轻轻按在皇帝眉心,仔细揉捏。
“今日澜儿来寻臣妾了,他对联姻的事情还是显得颇有抵触。还是那副惫懒模样,就连皇位也都不争,陛下可得好好提点一下。”皇后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没有去在意刚才从皇后嘴里吐露出来的大逆不道的话:“澜儿这孩子虽然打小就聪明,就是这性子不温不火的,也不习武,得好好休整下。这次将联姻对象定为澜儿,相信现在朝中很多不喜文儿的党派就会慢慢与澜儿开始接触起来了。很快世间就要动荡起来了,当今天下,从来都是大势裹挟着人前进,到时候由不得他不争了。”
皇后没有去追问世间就要动荡起来的含义,有些事情,即使是贵为皇后的她去探听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打开食盒,端出一个盛着鸡汤的彩金琉璃碗。轻轻吹了吹,用勺子一点一点的喂给陛下。
“夫子月底就要回京了,下月便是澜儿的及冠之礼。朕已经央求夫子下月亲自为澜儿题字。”皇帝边吃便说道:“还有下月万妖国使团进京的事情,也让澜儿多去接触下,毕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说到这里,皇帝哼了一声;“不想联姻也得去,朕就不信他还敢在这个事情上给朕搞什么幺蛾子,否则看朕打断他得腿。”
皇后知道陛下也不会真对叶澜怎么样,只是简单回答了句“是,臣妾知晓了。”
“等到联姻商谈完成婚期确认后,朕打算把澜儿派出去游历一段时日,让他出去看看朕这大好河山。二十年了,连京城都没出过,这算怎么回事。”说到这里,陛下显得有些恼怒。
皇后微微一笑,并未在意陛下的恼怒。鸡汤已经喝完,皇后令下人来收拾取走,蹲坐在陛下身边,**添香,静静为陛下研墨。半响无话,一条条批阅在陛下的手底下发出,明日便送至各州郡府,有些事情得提前开始准备起来了。
“爱妃,今晚就留在朕这里过夜吧。”
皇后显得有些羞涩:“一切都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