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东北方向,有一座原本供宾客休息的房屋,如今改造成他的奢侈寝室,木头用料、日常花费、房屋占地面积和拥有的奴隶数量远远超过将军。他甚至还有属于自己的小庭院和小湖泊,但被将军强制种上桃花树和栀子花树,这两种树已经成为将军府的标志。
齐州于捂着脸颊推门而入,此刻的表情相当羞愤。整个寝室暖烘烘的,他取下兔毛披肩,抛向床尾。食案上有热腾腾的茶水,被子里塞着熏炉,案几干净,画卷整齐推放在架子。
锦绣制作的壁衣和羊毛缝制的地衣吸收周围的热气,将暖流锁在屋里。窗户打开着一条细缝,飘进的雪花在顿时融化。由月国名匠精心雕刻的屏风摆放在床旁,中间雕花镂空,挂有绸布,上面漆有彩绘,用昂贵的玉石和多彩的宝石装饰。
细兔毛缝制的床垫平整铺在床上,四角各放置一个铜制鹿形镇。地上摆放着六个雕刻精美的香炉、八个造型别致的灯具。房屋右侧放满各种兵器,有刀剑、长枪和弓箭等,还有为他量身定做的盔甲和头盔,却只穿了三次。
左侧有一座浴池,蒸腾的水气飘出窗户,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窗外的一棵桃花树。
温和的熏香无声燃烧,稍稍安抚他的伤痛。他揉揉脸颊,猜测烜一定是将军派来监视他的。他愤怒乱丢东西,连已经画好的画卷也被他撕得粉碎里。
花了点时间平息怒火,他看着一地的碎片,努了努嘴,鼻子喷出一股湿热的气流。他脱去衣物,泡入浴池,越是回想刚刚发生的事越是愤慨,右脚猛踢浴池,身体的肥肉颤得厉害。
不知是否脖子的疼痛尚未完全消去,他泡得头晕脑胀,犯恶心,差点呕吐。齐州于穿好被熏得暖暖香香的衣物,只有在穿衣和洗澡时他才愿意自己动手。
午饭被阿服和奴隶送来,足足有十二个食案,每个食案均摆满以不同烹制手法的羊肉。一头因年迈而老死的牛被送进将军府,煮成他眼前的牛肉汤,他满足地闻着香味,猛地一口喝光。
“我之前看到有一头小牛,杀了,送过来给我吃。”
“那可是耕牛,吃不得。”
“少了一头而已,快点去办。”
阿服下跪,“连天子都不能随意吃牛。”
“嗯?”他瞪一眼阿服。
“主人,要不这样吧?我去找一只狼妖,吃了后保你更强壮。”
“狼妖啊,也行。”
“谢主人。”
“还有三个月。”他看向阿服,“你要跟我走吗?”
“我也想跟随主人回齐国。”阿服笑,“齐国人杰地灵,地大物博,不像月国满大街都是野武族人,气味难闻。”
“你到时候跟我走。第二件事,把生病的奴隶统统赶走,明天去买健康点的。”
“遵命。”阿服毕恭毕敬倒退出屋子。
齐州于忍着喉咙的不适,悠哉游哉品尝美味。撕咬羊骨的焦香嫩肉,沾上特制的酱汁,嘴巴的咀嚼声环绕整间屋子。他喝下熬制足足十小时的浓汤,再吃点甜甜凉凉的奶冻,最后喝一杯清谈的茶。他打出一个响亮的饱嗝,躺在地衣上摸摸肥厚的大肚子,一阵倦意袭来,他调整成舒服的姿势,闭眼准备入睡。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立刻从地上弹起,急急忙忙穿好靴子,披上兔毛披肩。他往被子里塞入枕头和衣物,假装里面有人。之后他戴上剑,翻窗,屈膝并弯腰,沿着小径来到后门。
后门有两位佩刀侍卫,他吸取教训,不能贿赂也不能硬闯,只能从角落的洞口钻出去。洞口藏在草丛后,需要走近才能发现。每当这个时候他暂时放下颜面,四肢着地,钻过洞口。
但钻到一半的时候却卡住了,他刚吃饱的肚子正好卡在洞口处,不能进也不能退。他两脚用力推,两手往前拉。这时侍卫的脚步声接近,他拼尽全力,奋力缩肚,在被发现之前成功溜出去。
将军府位于义安城的东边,一座高坡上,可以俯视下方的城镇。南边的另一个高坡则是月侯的府邸,他九岁前住在那,折竹成为将军后他被月侯安排进将军府。
现在他仔细想想,一定是月侯不想他妨碍到月世子,所以才把他调走,顺便让将军看管他。想到这,他骂了一声月侯。
齐州于走在宽敞的石阶梯上,拍拍衣物上的尘土,迈着愉快的步伐一路往下。他能从这俯视一大半的房屋,如阿服先前所言,街上有一半以上都是野武族人,另一半是人族,矮族和灵族的身影十分稀少。但今日的街道比平日窸窣,柳国的大米、齐国的丝绸、中律国的茶叶比往常少了一半。
几名士兵站在医馆前,带着一位咳嗽的病人离开,黑雾飘在半空中。他疑惑不解,认为是一种新病,担忧自己会不会被染上。
酒肆里坐着三位野武族人,这种族天生喜欢热闹,嗓门粗狂,礼仪从不受约束。他们体型高大威猛,浑身都是肌肉,特别喜爱断发纹身,总是与其他种族发生争执。他拒绝野武族人靠他太近,挑选奴隶的时候只选人族、灵族或矮族。幸亏将军府除了部分侍卫是野武族外,大部分是人族,他不至于天天见到粗鲁的人。
齐州于向店家索要一盆热水,又命令店家帮他擦拭衣物上的尘土。一名野武族人刚要站起,被同伴按下肩膀。他神态高傲,两手叉着腰,淋漓尽致地展现自己的世子身份。几名百姓厌恶地看着他,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他看不顺眼,走过去。店家立即阻止他,笑着将他请出去。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肥猪”,齐州于听到后怒不可遏,他踹开野武族人的食案,“有种再说一遍!”他被店家拦下,两名矮族人也前来拉扯他。齐州于被迫后退,酒肆的大门在他面前砰地关上。
屋里,野武族人哄堂大笑。齐州于面红耳赤,使劲拍打门,“杂种,有本事就出来和我打,像个孩子一样在里面傻笑算什么!”
路过的百姓对他指指点点,无一不嗤笑他。齐州于又对百姓大吼一声,气冲冲地离开。大街十分空旷,天色也灰沉沉,仿佛一夜之间义安的百姓不见了一半,去年的热闹景象也未能见着。
小路空荡荡,不见多少人影,小巷纵横交错,蹲在路边的百姓愁眉不展。他正要左转时他听到熟悉的嗓音,立刻看去,正好见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阴暗的转角后。
他看一眼远处,原计划去花楼享受美人的香软,今日可是有新来的灵族美人。但那人却不可思议出现在这,让他充满疑虑。
他进入北边的小巷子,越往里深入越幽冷寂静,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不动。石头路到了这里不再延伸,取而代之的是雪路,没人愿意浪费力气在这里铲雪。
此处的房屋老旧肮脏,晾晒在狭窄的光线下的衣物散发一股腐朽的霉味。他在这里生活已久,想象不到这座城还有如此破旧不堪的地方。左脚往前踏一步,正好踩到什么东西,黏糊糊,湿哒哒,还会动弹。
他低头一看,外型犹如一大团粉色肉块的东西正沿着他的靴子往上爬动,它表面充满黏糊的透明液体,肉里长着五颗眼睛。齐州于吓得大叫,急急忙忙拉扯靴子上的恶心东西。肉块的眼睛喷出绿色的液体,腥臭无比。
他用剑刺,肉块从他靴子滑下,溜进房屋的缝隙中。他记得那东西叫视肉,不被百姓喜欢。
抬头一看,他发现那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视野内,只有留下的足迹昭示着他的踪迹。他擦擦嘴边的汗珠,往那走去。不知何时,道路两侧渐渐出现衣着破旧的百姓,都在盯着这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齐州于。
他们当中有人族和野武族,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右手紧握剑柄,傲然睥睨地扫视百姓,他们觊觎或羡慕的眼神让他倍感傲慢。
百姓渐渐朝他靠拢,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其中有几名正咳嗽,黑气飘往空中。一位野武族人拦在他面前,是酒肆的那位,“齐国的殿下大驾光临来到这里,不知有何贵干?”
“来点尺叶吧,是荣国的好货,保证让你舒服入睡。”另外一位野武族人也出现了。
“澜国的茶叶,一铜币。”第三位野武族人走到他身后。
“来点这个,保证一夜安睡。”
“你身上的肉可以喂饱多少人?”
他拔剑,胡乱挥舞,大声训斥,“不准靠近我,我来这里就是让你们蓬荜生辉,别不知好歹。后退,不准再动一步。要是你们下跪求饶,我就勉强放你们一马。”
更多的人出现了,小巷子立刻变得拥挤。他急忙前行,只能侧身通过。他好不容易跟上那人的步伐,在拐角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野武族人扑倒,他被套上麻袋,紧接着他遭受到暴风骤雨的拳打脚踢。
有人拉扯他的靴子和皮带,有人敢抢夺他手上的剑。他大吼一声,上下左右各挥砍几遍,挣脱掉麻袋后周围已不见任何人。
他气喘吁吁地咒骂,看向剑刃,刃上干干净净,只挂着一片破布。他揉揉发痛的嘴角和颧骨,鼻梁处也传来阵阵疼痛。
那人的踪影完全不见,脚印也被刚才的众人踩得难以分辨。他急躁来回踱步,开始后悔怎么不选择去花楼。如此想,他转身离去,还未走几步,细微的说话声传入耳朵。
齐州于安静站在原地,稳住呼吸,顺着声音找去。那股声音在重复同一句话,从小缝隙中传出,回荡在蜿蜒的石子路之间。声音时强时弱,引得他晕头转向,一度怀疑它是从地下响起的。
不过很快他锁定一间十分不起眼的小屋子,他停在一扇门前,贴上耳朵。
“北方禺疆、南方祝融、东方句芒、西方蓐收,大显神通,神力降临于吾等,治愈吾等身上的疾病,赠与吾等自由之身。”
“真是造反了!”齐州于一脚踹开房门,致使屋内的所有人吓一大跳。他手握剑,另一手抓住刚刚说话的人,咬牙切齿道,“阿服,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服满脸诧异,两眼瞪得大大的,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他粗鲁推开阿服,扫视屋内的人。房屋光线昏暗,不见一点烛火,这些人他全认得,是那群咳嗽的奴隶。
他以为阿服已经赶走他们,显然阿服违背他的命令。奴隶们恐惧望着他,贴墙站立,拼命将自己融入阴影里。他嗅嗅,浓郁的药味,看见一位奴隶的身后有一个小陶罐正在熬制什么。
他上前,一脚打翻,深棕色的滚烫药水毁于一旦。奴隶们哀嚎,不顾烫手的温度捡起洒落的草药。那位女奴剧烈咳嗽,仍然恶狠狠瞪着他。他心中的怒火因这一双憎恨的眼神而骤然增大,迅速对她举剑,正要下劈时被冲上来的阿服阻挡。
“阿服!”
“主人,求求你放过他们吧,你就当他们死了。”
“放屁,你们竟敢躲在这里,统统一律处死!”
阿服强硬拉扯他的手臂,要将他绊倒。他惊讶阿服有勇气阻扰他,但更多的是恼怒阿服违抗他。齐州于一脚踹中阿服,再一脚猛击阿服的胸口。阿服痛得卷缩身躯,像只小狗一样呜呜叫。
紧接着他一手掐住阿服的脖子,剑尖指着对方的脸庞,准备刺字。忽然他脑袋受到猛烈撞击,瞥见女奴双手捧着一块石头,他伸手摸摸后脑勺,一看,满手是血。
女奴拉起阿服,与其他奴隶一同逃走。他毫不犹豫追去,头痛阻碍着他的速度。猎物开始逃窜,他像个猎人一样追逐,捕捉他们的动静,锁住他们的身影。
他抓住一位跑得最慢的矮小奴隶,矮小奴隶转身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他愤怒将奴隶摔到地上,又一脚踹向奴隶的脸。他的手指险些被咬断,于是他拼命殴打奴隶发泄痛苦。奴隶们见同伴被抓住,纷纷停下。
齐州于抓起矮小奴隶的头发,剑刃横在他脖子前,边喘气边说道,“别动,不想他死的话乖乖跟我回去。”
奴隶们没有服从,他们抓起石头。齐州于握紧剑柄,剑刃紧紧贴在奴隶的皮肤上。双方剑拔弩张,谁也没有认输。很快,他失去耐心,即将动手。
脚步声急促,响彻整个巷子,霎时间周围雪花飞扬,隐约可见的高大身影隐藏在雪雾之后。奴隶恐慌,他们四处逃窜,然而只需眨眼的时间他们全被抓住了。
雪雾散去,齐州于望见四周站满全副武装的月国士兵,他们的装备与普通的月国士兵不同,个个锐不可当、鹰扬虎视、威风凛凛。
这些士兵全是清一色的野武族,头戴狰狞的猛兽头盔,身穿最坚硬的黑色铠甲,腰侧挂有锋利的长刀、弓箭或法杖。他们是月国最强大的军队,令人闻风丧胆,拥有可怕的名字。
“百骇军?”齐州于左右张望,“怎么会在这里?”
奴隶哭泣,阿服垂头丧气,唯有女奴一脸坚毅。矮小奴隶干脆咬舌自尽,可他没有就此死去,反而因剧痛抽搐。齐州于十分奇怪地看着女奴,从未见到哪位奴隶像她这样,依旧不知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不懂得低头。
绝望的奴隶们被带走,女奴蹬一眼齐州于后才离去。六位百骇军士兵齐刷刷侧身站立,让出一条小路,他们当中有两位法师,两位战士,两位弓手,其中一位弓手的弓为红色的战弓。
“仁,你在这里做什么?”齐州于看着红弓士兵。
仁叹气,往后张望。一位男人在士兵之间走来,他身穿朴素华服,面如冠玉,长发如墨,身高和齐州于一样。
他难以置信,惊喜万分,“月甫!”
“州于。”月甫比齐州于小四个月,他是月国人族,当今月侯的小儿子,也是储君。
“臭小子,原来是你,你长这么大了呀。”齐州于满脸高兴,他立刻跑上前,锤一锤月甫的肩头,“你是去找婉安了吗?”
“不是。”
“你去哪?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过得有多无聊。”
“你怎么会无聊?”
齐州于看一眼百骇军士兵,“你可以命令百骇军?”
“借来办点事。”
“有什么事需要你这君子亲自出马?正好,你赶紧让百骇军将这里踏平吧,这些穷人早就该死了。”
月甫笑了一声,“你现在很忙吗?”
“不忙。”
月国最好的酒肆坐落在义安中央,其历史悠久。门前立着一面如人高的旗帜,经历几场战争后已变得破损和褪色,一角有烧焦的痕迹,中间有一条被割开的裂缝。月国人认为这是饱经风霜的最好证明,能时刻提醒他们曾经的事。齐州于和月甫站在旗帜下方,他看见月甫望着旗一动不动,六位百骇军士兵也都静止站立。
若不是旗帜随风飘扬,他还以为时间走慢了。
齐州于撇撇嘴,“不就是一张破布,何必盯着看,快走,本世子的肚子已经饿扁了。”
月甫淡笑,“失礼。”
两人坐在客房内,齐州于两脚岔开地坐在坐垫上,月甫则是挺直腰板跪坐。齐州于的手指经过包扎,月甫给他的药水让他全身舒畅。他觉得月甫只点了一壶茶不够意思,便一口气点了二十道菜。旁人看去,一人如肥猪般庞大,不懂礼仪;一人如美玉般温润,言语轻柔。
茶叶香气弥漫,月甫取出一小块放入茶壶里,全神贯注泡制一壶好茶。齐州于一口喝下,与喜欢细细品尝茶味的月甫截然不同。
月甫放下茶杯,“你可以喝酒了吗?”
“酒有什么好喝,只会呛人。”
一阵子后,二十道菜上齐,十张食案让房间显得过于拥挤。齐州于用力一嗅,最先品尝味道最香的烧鸡。他双唇沾满油脂,吧唧吧唧的咀嚼声不绝于耳,不用一杯茶的功夫便吃得只剩下骨头。他左看右看,选中一盘油炸的鱼,正放在月甫的身后,他以命令的口吻让月甫端来。
月甫似乎不介意,他默默看着齐州于胃口大开的模样,静静在一旁喝茶。
“那些奴隶生病了,最好扔掉。”齐州于吸允指头上的油脂。
“我知道。”
齐州于起身去拿左前方的一碗骨头汤,不料他的肚子碰倒另一碗鱼汤,他没有理会,仰起头喝下骨头汤。他擦擦嘴,正好见到月甫将倒洒的鱼汤擦干净。
“这种事让奴隶来做。”说完,齐州于打了一个饱嗝,“你可是大邦之国的储君,这举动太失颜面了。”
月甫坐直身子,“奴隶有别的事要做。”
“你缺奴隶吗?我送你几个。”
“恭敬不如从命。”
齐州于用筷子在菜里翻来翻去,没找到更大块的羊肉。所有菜都被他吃得一干二净,食案被撤走,房间不再显得拥挤。齐州于侧躺,舌头在牙缝间来回扫动,一手摸摸鼓胀的肚子,“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那群奴隶竟然三番四次敢反抗我。”他愤愤捶地,面前的茶杯弹跳。
一想到阿服的名字他愤怒咬牙,头一次发觉阿服长得如此丑陋,亏他之前时常赞美阿服的忠心,“不提了,扔掉之前你可要好好惩罚他们。”
“自然。”月甫点点头,“主仆关系混乱,就如君臣关系颠倒。”
“奴隶啊,你绝不能对他们太好,要时刻提醒他们自己的身份。唉,月国的奴隶太难管教了,不知齐国的奴隶是不是更听话?”
“差不了多少。”
“我听说北狄有一种药可以让奴隶听话,你能帮我弄来一些吗?”
“这种药他们可不会外传。”
“管他的,月国不是有卢堂吗,让他们去偷。”一想到北方,齐州于嫌弃十足,“切,北方那四个小国早该灭了,天子还想与他们和谈,胆小如鼠。”
“你这样说天子会遭天谴的。”
“世上没有神明,随我怎么说。”
月甫笑了笑。
齐州于按按肚子,感觉有点吃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七天前。”
“回来都不告诉我,臭小子,这三年里你到底去哪了?你把我丢在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熬?”
月甫倒茶,“我找帮手。”
“什么帮手?”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你有本世子不就够了吗?我回到齐国后一定给你一支军队。”
“好。”
齐州于面朝上躺着,两手枕在后脑勺处,“三个月后就是我的生辰之日,那天我就要回齐国了。”他看向月甫,“你也来吧。”
“你从未见过你的爹娘,还想念他们吗?”
“切,我刚出生一个月就被送来这里当质子。”他满脸不悦,“那两个老家伙一次都没来看我,连一封信都没写给我,这两只狗鼠辈最好早点死掉。”
“你想当。=?”
“才不要,我在这里被囚禁大半辈子,难道还要被齐国再囚禁吗?”
“州于。”
“别劝我。”齐州于不悦,“我回国后要游历江湖,征服所有高山。”
“齐国怎么办?”
“谁爱当齐侯谁去当,或者我早点生个儿子,让他当去。”
“你还是很喜欢大山?”
“那当然,大山那么大,那么高,爬到山顶后一定很痛快!”
“确实如此,但山里妖怪众多,你可要小心。”
“我肯定要带上侍卫,十个、四个?还是两个吧,太多碍眼。”
“登山可是要,用自己的腿走。”
“有奴隶抬着我不就好了。话说将军究竟去哪了?”
“去员丘山杀血妖王。”
“那里有妖王!”
“所以要尽早解决。”
齐州于一向很欣赏月甫的为人,但自认为还是与自己有点差距。随后他想起大街的稀疏百姓,“今天的老百姓少了很多。”
“无需担心,只是生病而已。”
“有人咳出黑黑的东西,那是什么?”
“魂魄,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病。”
“好像很麻烦,但你最喜欢棘手的病了,交给你正好。”
“嗯,我正想办法。”
“要不要我出马?”
“不必麻烦你。”
“你会的我也会,万一真的搞不定。”他挑眉,“别忘了找我。”
“不会忘记的。”月甫柔和地笑道。
经过一场谈话,齐州于又叫来五盘糕点,两三下吃完了,一块也没有分给月甫。他伸手扣扣牙齿上的食物残渣,弹掉。
“你变壮了很多。”月甫看了看齐州于的肚子,“将军府一点都没有怠慢你。”
“嫉妒吧,但那里太多野武族人了,要不我回家前搬回去和你住?”
“我最近有点忙。”
齐州于喝口茶,“我们今晚去哪玩?别这样看我,你偶尔也要放松放松,花楼可是来了位尖耳朵的大美人哦。”
“将军要是知道你又偷溜出来——”
“他在不在都一个样啦,他只不过是一介武夫,只会耍刀。”齐州于插嘴道,“他根本阻止不了我,我动动脑筋就能赢他。要不我们去看奴隶打架?”
“今晚我要离开义安。”
齐州于诧异,“这么急,你要去哪?什么时候回?”
“南下。”
“带上我!”
“州于,我可不是去玩的,况且那里不适合你。”
“只要有奴隶伺候我就行。”
“嗯。”
“奴隶就是做这种事,老天爷定下来的。”齐州于打了一个饱嗝,“说定了,你要带上我。”
月甫笑而不语。
“婉安的事你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
“尹老头子没有催你?”
“若他再消沉下去,他没资格继续当丞相。”
“你放弃了?”
“我没空管这事。”
“那可是婉安!”齐州于拍地板,痛得他握紧拳头,“义安的第一美人,我们小时候玩得可好啦,她一向最喜欢你,你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他摸摸右手腕上的玉石手环,正是尹婉安送给他的,“真想再听一听她喊我州于兄,她的声音怎么会那么可爱啊。”
“州于。”月甫的声音总是很平静,“她失踪三年,连卢堂都找不到,有什么后果你应该明白。”
“你怎么能——”
“这事就此了之。”月甫稍微加重语气。
齐州于暗自生气,好一会没有和月甫说话。月甫安静坐在那,静静喝茶,不再给他一个眼神。齐州于瞄他一眼,还是不习惯在他面前一声不吭,“该不会......你把她藏起来了,不让我得到她,难道她喜欢我?”
“你听多故事了。”月甫喝完最后的茶水,轻轻放下茶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面色有些忧愁,但不易辨认,“我们恐怕不会再见面。”
齐州于立刻坐起,紧皱眉头,“开什么玩笑,这三年你经历了什么?告诉我!你去哪,臭小子站住,不准走!” 月甫起身,望向房门。慌乱的脚步声从走道响起,下一刻房门被用力推开,一位满头是汗的且没有右耳的中年月国士兵下跪,“世子,奴隶逃走了,被一位姑娘——”他的话被月甫打断。 “让百骇军待在原地,其余人抓回他们。”月甫看向齐州于,“该分别了,你最好待在这里别动,将军会来接你。” “将军!”齐州于惊讶,不禁害怕起来,“你这混蛋,为何告诉他我在这,你为何要出卖我!” “这次不一样。”月甫淡笑,转身,“除夕如意。”语毕,月甫与士兵离开房间。 齐州于急忙跟上,房门在他眼前轰然关上,差点撞到他的鼻尖。他吓得紧闭眼,摸摸鼻子。“月甫你这臭小子,你死定了!”他推门,发现门口站着两位百骇军士兵。 士兵们壮硕的身躯完全遮挡房门,骇人的猛兽头盔正对着他。齐州于命令他们让开,士兵纹丝不动。他后退几步,迅速往前冲,然而他被粗鲁推回去,重重跌倒在地。 他揉揉后背,一点都不想在这里见到将军。齐州于走到窗边,往下张望,已经找不到月甫。 一队百骇军正有条不絮地前往将军府,街上的百姓皆站在屋檐下或巷子里,生怕妨碍到他们。月国的百骇军人数不多,只有一万,但个个都是高手,以一顶十,现在来到义安城的仅有五十多人。他们走远,百姓才敢回到街上。 齐州于捉摸不透月甫为何将他出卖给将军,百骇军为何会在这时候聚集。他转动视线,发现对面的阴暗巷子处有一位女人正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