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镜前,林香正在用篦子为玲珑梳头。黑瀑布一样的头发垂在脑后,更衬得皮肤娇嫩白皙,只是这张娇美的脸却已没有了豆蔻年华该有的生机,淡淡地如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
“听闻王后最近失眠更严重了,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总是头晕无力。大家都很发愁。”
“是吗?”玲珑淡淡地说,“不是请大夫看过了吗?”
“唉,那些大夫只会嘱咐王后多休息,开一堆难吃的药,也不见有什么起色。都是些庸医!”林香嘟囔着,对这些大夫显出极大的不满。
“你这是要一棒子打死所有大夫啊,那整个太医院倒成了养闲人的地方了!”玲珑打趣似的反驳道。
“可不是嘛,对于那些男人来说,大夫倒还有些用处,可对于我们女儿家来说,这些男大夫就是庸医,男女授受不亲,各种不方便,女人生病了几乎都是熬着。要是有女大夫就好了。”
玲珑点点头,觉得林香说得有理。自己当初还不是因为从母亲身上认识到女子看病难才去学的医。
“对了,公主不是会医术吗?不如今天去娘娘那儿请安,顺便给娘娘看看,说不定就把娘娘的病根除了呢!”林香顿了顿,“说不定娘娘还会放下对公主的芥蒂。”
林香的话让玲珑一怔,“给人看病岂是谁都能做的,我也就略懂皮毛罢了,跟那些御医大夫比不了。”玲珑一口回绝了林香的提议。毕竟治病三分险,是药七分毒,万一卫慕王后是什么怪病自己治不了,反会让人抓住把柄,自己掉脑袋无所谓,又会给回鹘惹上无妄之灾。接二连三在刀尖上行走,这样的风险她岂会不懂?尽管卫慕氏一直以来对她还算不错,但此事马虎不得。
“公主是金枝玉叶,给人看病怕是辱了自己的身份,奴婢懂。”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学艺不精帮不了什么忙罢了。”玲珑不想跟林香多解释。
“公主的医术了得,上次我染风寒,您的方子特别有效;你听小川儿说来月事肚子特别疼让她抓了一副药,这次真得就好了。您简直就是神医!”林香眼神中充满敬重和感激。
“好了,不要夸我了,我哪有那么好,碰巧罢了。”
说话间发髻已梳好,林香从衣服架上拿过一件藕荷色的褙子给玲珑穿上。两人往养心阁走去。
其实,林香的话着实触动了玲珑,医者仁心,这要是换做自己的母后恐怕早就按不住了,自己确实有违医者之道。算了,看看也无妨,如果自己没把握就不给娘娘医治。想到这儿便问了一句:
“娘娘饮食怎么样?”
“听膳房的瑾儿说也不是很好。”林香应道。
“启禀王后娘娘,玲珑公主来见。”侍者向里间通传,
“请进来吧。”里间传来卫慕氏有气无力的声音。
玲珑带着林香进了内室,照例给王后请了安,王后看了座,依旧精神恹恹地歪在床上,头发未梳,随意的披散着,脸色苍白,更显憔悴。
“娘娘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玲珑有心了,今日还好。就是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又是一夜难眠。”卫慕氏哀叹了一声,揉起了额头。
“我听昊儿说你常看些医书,还精通医术医理?”
卫慕氏似有些好奇地看向玲珑,玲珑感觉不太妙,底细早被周围看了一清二楚,看起来躲是躲不过了。玲珑也“想你小小年纪,怎会懂这些?”
“只是略知一二,只因母亲身体不好,当初就看了些医书,后来跟着府里的御医学了些皮毛罢了。”
“哦,真好,那你快给本宫看看,那些大夫来了就让我吃药,可难吃了,也不见好。”
“玲珑试试,请允许我给娘娘把把脉。”
卫慕氏很配合的伸手让玲珑把了脉,玲珑不敢怠慢,号完脉,玲珑感觉卫慕氏的问题应该不大。看面色问题应该也不是太大。
“王后能否让玲珑看看舌苔?”
玲珑还真像个小大夫一样,望闻问切,给卫慕氏号了脉,撩开眼皮看了看。恭恭敬敬地退回椅子上。
“王后近日忧思过虑,肝脾运化不畅,气血亏虚,头晕头痛,更导致难以入眠;脾胃失和而不思饮食。”
“说得对,说得对!”卫慕氏惊喜的看着玲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有如此本领。”
“王后谬赞了,玲珑愧不敢当。只是多学了一点儿罢了。”玲珑不好意思的说。
“那有什么好办法吗?”卫慕氏问。
“《金匮要略》中有一方子应该奏效,可有纸笔?”
丫鬟们把纸笔拿来递给玲珑,玲珑拿过纸笔,写了一张方子。
“酸枣仁二升十二克、甘草一两、知母二两、茯苓二两、川芎二两。”
“你先让春香去膳房按我的方子煮些酸枣仁汤来。对了,嘱咐她要先把枣仁磨碎再煎。”玲珑把方子给了林香,嘱咐着。
“可否将方子给奴婢,将来如有效也可再抓来熬了”翠儿走到玲珑跟前施礼问道。
“那我在写一张便是”玲珑说着又原样写了一份,递给翠儿。
“玲珑有心了,今晚在这里用膳吧。昊儿不在家,你也陪我说说话儿。”卫慕氏说。
玲珑应了。用完膳又和卫慕氏说了一会儿闲话。
一个时辰,酸枣仁汤熬好了。玲珑服侍着卫慕氏喝下后便也回了翠云轩。一夜无话,第二天辰时,玲珑惦记着自己的方子是否起效,早早地叫上林香,来到养心阁。
外间小丫鬟紫儿正在收拾,见了玲珑进来高兴地说:“公主真是神医,王后昨晚喝了汤,竟然一宿安眠,还用了早膳。”
玲珑听了也很高兴。
“是吗,我进去瞧瞧。”
“王后现在去花园了。刚刚出去。”
“咱们去花园吧。”玲珑说完带着林香往花园走来。
出了月亮门,绕过竹林和假山,远远地看见“碧波亭”上一众人围着,玲珑走得近了,听到有人说话,听声音玲珑感觉自己来的真不巧,承欢郡主在这里,恐怕又要不欢而散了。
“也不知姑父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听闻契丹人近日总在凉甸出没,你姑父不放心,增兵布防。欢儿啊,这调兵打仗咱们不懂,做好自己本分的事,稳住家,就是咱们最大的功劳。”
“嗯!欢儿知道。可是欢儿好无聊啊。”承欢扎到卫慕氏怀里,撒着娇又道,“姑母,昊儿什么时候回来,我都有半个月没见他了。”
“快了,快了,再过两三天可能就回来了。”卫慕氏爱抚地抚摸着承欢的头,一时间玲珑感觉那个画面好温馨,好熟悉,她仿佛看见母后和自己独处时情景,恍然间又变成了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卫慕氏抬头瞥见了站在亭外台阶上的玲珑,示意她进来,挨着自己坐下。 “刚才哀家还在念叨你,简直神了,昨晚睡得还不错,真要谢谢你的汤。” “娘娘说得哪里话,都是玲珑该做的。王后感觉好的话,可以再让膳房熬一些,巩固一段时日才好。” “好好,今早觉得身子轻松了,出来逛逛。听听鸟鸣,看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心里更开阔了。这都多亏了玲珑,我得好好答谢你。” “玲珑不敢邀功。” “我看你来了这么长时间了整天闷在院子里,小小年纪这是撒欢儿的时候,这样吧,赶明儿让承欢带着你出去转转。” “这?”玲珑听了此话高兴得不得了。来西平府有2个月了,却一天也没出过宫。这让平时在草原上骑马撒欢儿的玲珑很是心痒。但是自己的处境,一个变相的囚犯怎么可能有自由呢?此时玲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这就是林香说得“娘娘放下了对我的防备?”玲珑满腹狐疑,表面上没有波澜,静静听着,微笑应着。 今日的承欢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和自己对着干,冲着玲珑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正好,父亲前些日子从西域弄了几匹好马,我也正想找人陪我玩呢,太闷了,我们就出去骑马吧!?”承欢难得没发脾气,兴奋地提议。 “好啊!这几日也是闲来无事,郡主高兴,玲珑奉陪就是。”依旧平静泰然。 “好好好,多找几个骑术好的下人伺候着。”卫慕氏真是个好脾气的人,竟然痛快地答应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承欢提议。 “好!” 两人一拍即合。 玲珑换上了骑马装,跟着承欢来到卫慕山喜的战马训练营。这里远离王宫,坐落在一片开阔的山坳里。空气清新,草香、泥土香,让玲珑忘记了一切烦恼。玲珑望着远处的山峦,心驰神往,如果骑着马回凉州该有多好,重新回到那开满鲜花的草原牧场,回到父汗身边,跟哥哥比武、下棋,骑马、射箭。玲珑不禁又浮现出哥哥的灿烂的笑……可如今,回不去了,如果要逃,今天就是一个好机会,可是自己逃回去了,党项人势必有了出兵的借口。玲珑想到这里,不禁暗自神伤,认命吧! 卫慕山喜的军营里养着好几百匹战马,都是从西域引进的良马,有专门的人伺候、驯化。玲珑和承欢在马场看棚下等着,一会儿两个小吏各自牵着一匹马,走到看棚外。承欢先选了一匹小枣红马,玲珑的马显得高大一些,是一匹黑色白蹄战马。 “敢不敢和我比一局!”承欢不屑地问。 “怎么比?”玲珑从没有服过谁。 “咱们从这里到对面的山头有一棵大松树,谁先折了松枝谁就算赢。” “好!”玲珑翻身上马。和承欢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双腿用力,脚后跟一磕马肚子。齐声喊了一句“驾!”只见两匹马如离弦的箭,一红一黑消失在一片绿色中,几个起伏就不见了影子。 两匹马并驾齐驱,风驰电掣。玲珑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马对玲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料想承欢也是将门虎女,敢和自己发起挑战,骑术一定差不了!玲珑不敢怠慢,一会儿工夫就把承欢甩在了后面。“驾!”玲珑哈腰往前冲,风呼呼的从耳畔掠过,远远看到对面山下的那个大松树了。玲珑的心里自然感到畅快无比。 奇怪了,承欢没道理这么慢啊,她的马可是汗血宝马。不比我的差!以她的性格绝不容许别人盖过她。今天怎么不着急呀?玲珑感觉不到承欢的追赶,不禁回头,看了看,这一看可把玲珑吓坏了。 “站住!休想跑!” “捉住人质,重重有赏!”承欢挥舞着马鞭高喊着,直奔自己而来。 “我中计了!”玲珑感到心慌意乱,“现在回去说明,恐怕没人相信一个“逃犯”的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现在,恐怕自己是百口莫辩了!罢了,跑吧!想到这儿玲珑狠狠拍了一下马屁股,跃马飞奔。此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这里的地形她不熟悉,心里不断地打鼓,驭马地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突然,前方转出一队人马,与追兵形成前后夹击围堵,将玲珑围在中央。 “你这是何意?!”玲珑愤怒地用马鞭一指承欢,质问道。 “还不明白吗?真是笨得要命!”承欢轻蔑地一笑。然后高声喝令:“人质玲珑,置两邦盟约于不顾,竟敢利用王后的善意,刺探军情、行刺本郡主,看你往哪逃!?”承欢坐在马上一副理直气壮。 “你胡说!是你要和我赛马,为何满口胡言,诬陷于我?!”玲珑怒视着承欢,恨自己孤掌难鸣,再次遭人算计,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诬陷?事实摆在这里,再翻过这座山,就不是大夏的地界了,你这是要去哪里呀?!”承欢眼中流露出对玲珑的鄙夷和胜利者的得意。转瞬,狠烈地看着玲珑,愤愤的说:“本来我和世子青梅竹马,是你狐媚世子,让他弃我于不顾!” “我没有!如果你愿意,可以和大王说明,我愿意解除婚约。”玲珑说的是真心话,当然她也不想因为李元昊惹怒了这位郡主。 “你得意了是吧?你笃定元昊被你迷住了,才说这番话是不是!”承欢一马鞭抽了过去。玲珑勒缰绳闪在一边,没抽到。紧接着又是第二鞭唰的斜旋下来。玲珑看到鞭子过来,趴在马背上仰面看鞭稍掠过到了头上,一把抓住,用力往下一拉,“下来吧!” 只见承欢摔到了马下,鞭子脱了手。众人惊呼,几个将士下马来扶她,承欢恼羞成怒,一把拔出旁边一个战士的佩刀,直奔玲珑的马腿砍去。玲珑拽着缰绳左躲右闪。 承欢已经失去理智,边砍边骂: “狐狸精,你用什么法子缠着他你自己知道!如果你没有耍心机,他会在夜落纥发丧期间,劝大王放弃那么好的攻打凉州的机会?父亲说,就是你,扰乱了世子的心!你这个害人精,自己父母被你克死了,还来跟我抢世子,你真不要脸!”承欢郡主发泄着心底的愤怒和委屈,把元昊对自己的冷淡都怪在了玲珑的身上。 “你说什么?!”玲珑心揪着的难受,母亲是被自己害死的,玲珑总是这样自责,只盼父汗能好起来,给母亲报仇,带领回纥强大起来,不再受党项人的威胁。这也是自己这样一直隐忍着活下去的原因。承欢的话让她脑袋嗡了一下,她不敢相信,“你再说一遍,我的父汗怎么样了?” “死了!被你克死了!在收到你的同意和亲的信函的第二天就被你克死了。你这个狐媚子,还在这里迷惑男人,真不要脸……”承欢看到玲珑绝望无助、失魂落魄的样子故意提高了声音。 玲珑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一阵眩晕,差点儿没从马上栽下去。 承欢坐回马背,端详了一会儿玲珑痛苦的样子,阴狠之气毕现,厉声吩咐左右:“杀了她,重重有赏!” 玲珑看着向自己聚拢来的马蹄,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死也要死得有气节,决不能白白死在这种奸诈小人手里。玲珑想罢,摸出元昊送她的匕首,迅速地拔下刀鞘,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这时候一只兔子从草丛窜了出来,身下的马儿吓了一跳,“嘿喽喽”长嘶一声,四蹄腾空。玲珑身子一晃,下意识用手去抱马脖子,刀尖划过马的右膀子。这匹马受了惊吓又吃痛,疯狂的嘶叫着翻蹄亮掌,其它战马也跟着嘶叫狂躁起来。吓得众人急忙勒紧缰绳夹紧马肚带。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玲珑身下的马儿早已窜了出去。 确切地说:玲珑的马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