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温丞相听了姚进的禀报不禁大吃一惊,手中的笔墨将案头的文书晕了一大片。
想想,目前凉州初定,夜落纥可汗身体抱恙,而今国母遇害,公主又下落不明。这母女二人可是可汗的心头宝啊!但此等大事定瞒不过,自己又不能不报!报了,又怕可汗受不住。万一大汗有个闪失,那王廷可就危险了!为了以防万一,只能请他回来一趟了。想到这里,走到桌案前,拿起笔疾书一封。搁笔,把信封好。
“大风将起,看起来要早做完全的打算了!”
随即点手叫过身边一个军士,“马上到定远候府,将此信亲自交与尹候。”
第三日,夜落紇得知尹罗可敦遇害的消息,一口血喷了出来,顿时背过气去了。众人抹前心捶后背,御医们一直在外候着,忙不迭地诊治施救。左温、定远侯等重臣在牙殿外侍候着,以防外一。
“但愿二特勒能及时赶到,万一……”左温看着定远侯,欲言又止。但意思彼此会意。
“此事非同小可,党项对我虎视眈眈,苏守信虽亡,但其子罗嘛遁逃,尚在策动夺回凉州。我回纥内部怕也有其余孽或内应。你我当小心应对,万不可有丝毫松懈。”尹侯身经百战,在朝中威望甚高。女儿尹罗的死,表面看并没有给他带了太深的伤痛,他已经将“以国事为重”深入骨髓。家就是国,国即是家!
“封锁消息,一切等二特勒来了再做打算。”尹侯对着儿子尹洙将军说到。
“是!”尹洙转身出去。
可汗转醒,病情却一天天恶化。二特勒夜落纥归化接到左丞相的消息,马不停蹄地从甘州城赶来,在父亲身边伺候。这一日,正商量如何为可敦发丧,下一步如何稳住局面,听奏报党项使者求见。
呈上书信和信物,归化看到父汗悲喜交加的神色。那块流云珏和那字迹真的是小妹的,小妹还活着;可是玲珑落入了党项人的手里,恐怕凶多吉少,万一两国再次交兵,小妹就是牺牲品。
使者出去后,夜落纥脸色苍白,点手唤儿子归化。
“父汗,是要救出小妹吗?”归化扶着夜落纥半靠在榻上,轻声问。
夜落纥摇摇头,“内部不稳,不可妄自出兵,党项人暂且不会把你小妹怎样,他们要的是把她当人质,必然在不久有仗要打。”夜落纥喘息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儿先招募兵马,肃清苏罗嘛势力,以应对来日之战。”夜落纥形容枯槁,说了这几句更显吃力,大口的喘着气。
归化强忍着泪水,连忙应着“儿臣明白,请父汗放心。”
夜落纥颤颤地伸出手打算抚摸儿子的脸,归化抓着这干瘪又冰凉的手,放到自己脸颊,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滚落。
“儿啊,莫哭,人总是会死的。你要多听左丞相和尹侯的意见,万不可贸然行动~~答应和亲,这只是权宜之策,以后~~定要将你小妹~~救出来!”
“是,儿臣遵命!”归化见父亲扶着妹妹的那块玉珏,泪眼婆娑。爱妻和女儿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痛彻心扉。一个驰骋沙场,临危不乱的英雄,如今,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七天之后,二特勒归化在左温和尹侯等重臣的主持下,在父汗的灵柩前继位。
事情来的太突然,同罗夫人还没坐上她的可敦位子,天就变了。承诺帮她坐上可敦之位的人却没有出现,新可汗的位子就这么眼看着就要被别人夺走了。
整个王帐都被定远侯、左温控制着。这样下去计划岂不落空了吗?不行!趁着大局未稳,她要找葛萨赶紧想办法。
上灯时候,葛萨来了。跟他来的还有一个一身玄衣,头戴斗笠的人。
“他是谁?你是怕知道的人少吗?!”同罗夫人嗔怒。自己的行径如果被揭发,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你看看我是谁?”那个人摘掉斗笠,邪魅一笑。没有倾倒众生,倒是让同罗夫人吓得扑倒便拜。
“参见公子。”
“起来吧。”
“公子为何到此?”
“难道你不希望我来?”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愠怒。
“不不不,我只是没想到。”同罗夫人连忙摇头,神情复杂。
“没想到我还活着,没想到葛萨背后那人是我,是不是?”
同罗夫人不可否认,她以为葛萨一直是在帮她实现可敦梦,帮她把大皇子将来扶上正位。可她今日见到这个人,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可能自己越走越远,再也不可回头了。
这个人是谁?正是同罗夫人的前主人苏守信的儿子苏罗嘛。
当年同罗夫人还是少女,本是伺候苏守信的夫人,因长得出众,被安排在榷市与夜落纥偶遇,夜落纥看她可怜,便收了她。同罗夫人也对夜落纥动了真情,一年后诞下大特勒乌啜,夜落纥对自己还算不错。但是好景不长,夜落纥可汗娶了定远侯府的千金尹罗之后,直接封为可敦,日日如胶似漆,自己和儿子乌啜倍受冷落。同罗夫人却只恨尹罗,如果没有她,可汗一定是爱自己的,同罗夫人多次至苏氏父子安排的任务于不顾,一心想要讨夜落纥欢心,奈何妾有意郎无心。
在同罗夫人无计可施的时候,葛萨出现了。终于有人和自己一个阵营了,在对付情敌的路上,葛萨给了她精神上莫大的支撑。她也对葛萨十分依赖。时间长了,两人暗通款曲。本以为苏氏父子凉州失守后对自己再无牵绊,没想到,葛萨竞是苏罗嘛的人。
“公子,今日亲自前来有何吩咐?”同罗夫人也深知自己已经不能退了,识趣地问道。
苏罗嘛逼近同罗,吓得同罗连忙低下头,只听苏罗嘛沉声说“咱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除了我,没人能保护你!记住,一切听葛萨的安排。夜落纥已死,凉州大局未稳,我们联合大夏军队打他个措手不及,夺回凉州,一雪前耻!”
……
傍晚时分,晚霞最后一抹淡淡的绯红即将隐没,西平府王城准备关闭城门,一干人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为首的青衣罩衫,头戴斗笠,薄纱罩面。到了城门边,递过腰牌,城门隶恭恭敬敬、点头哈腰地开城放行。这一队人马,径直来到王廷外请见大夏王,须臾,有人将其迎了进去。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凉州那边的人可信得过?”李德明不放心地问。
“大王放心,葛萨手里有兵符,虽然兵力不多,只要城门打开,我们大夏神兵与之里应外合,定杀他个片瓦不留!葛萨是我的心腹,绝不会有差错。”罗嘛自信满满地说。
“可是,凉州城并未有什么异常,听闻那个归化智谋不逊于他爹,背后还有九府宰相支持,怕是……”
“大王,如果能把玲珑公主交给在下,攻城必然万无一失!”苏罗嘛的眼神中闪现狠烈之色。
“这……”李德明有些犹豫了,这玲珑公主可是重要人质,万一苏罗嘛不靠谱,想到这儿,李德明淡淡地说:“等明日朝堂合议后再说吧!”
日出东山,阳光暖暖的洒在院子里。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晴空,没有风沙的日子仿佛人的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玲珑盘算着来这里也有十多天了,并没有人为难自己。倒是衣食用度不缺。林香虽说是在监视着自己,可时间长了,感觉还是挺照顾自己这个来自异乡的囚徒的。
“囚徒世子妃”玲珑给自己自嘲的加了冕,看着自己镜中瘦小的面庞,这张脸像极了母亲。高高的鼻梁,水灵灵的眼睛,乌黑的鬓发,修长的脖子,整个人透着出尘的气质。这要是再发变发变,定会出落成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现在的玲珑,娇小的身躯藏着万重心事。这强行的婚约,难道要决定她一生就被困在这里吗?还是成为李元昊的玩物,更或者是两国交战的箭靶子?!或者,因为自己,让整个河西生灵涂炭……
玲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无论哪一种结局,自己都无法接受!如果能逃出去该有多好!但是逃了,恐怕又给党项人攻打回鹘部落制造了一个借口!总归一死,决不能拖后腿,给回鹘人丢脸!想到这儿,玲珑不再焦灼,随机应变吧。
天气挺好,玲珑坐在天井晒太阳,正午的太阳越发刺眼。玲珑索性将帕子蒙在脸上,斜躺着,无聊地吹着气儿。一不小心,帕子滑落到地上,玲珑弯腰去捡,一只绣花鞋踩在帕子上。
“一个阶下囚,怎配用这么好的丝帕!太可惜了!你们谁要?拿走!”一个女孩子正斜睨着她,对一众奴仆阴阳怪气地说着。
玲珑用右手遮着太阳光,抬起身,定睛打量着面前这个起高调儿的主儿。这是一个身材高挑,黑黄皮肤,十四五岁模样的女孩子。双手叉腰,趾高气扬。一身葱绿色圆领袄裙,面料应该是上好的中原丝绸。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孩子,都是撇赤拉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玲珑看了看,知道来者不善。可是,玲珑怕过谁?公主脾气立刻冲到头顶。玲珑瞥了来人一眼,镇定自若地蹲下身,去捡那块白地兰花丝帕。
“呦喂,还敢跟本郡主抢,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都不知道啥是阶下囚!”说着另一只脚踩上了玲珑的手,脚上使劲儿。
玲珑哪里受的了这样的羞辱!趁其不备,身子猛地往前一抢,用右肩头撞向面前这主儿磕膝盖。顺势用头朝肚子一顶,这位“不可一世”小姐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啊,你敢撞本郡主!我要宰了你!”说着冲上去和玲珑纠缠在了一起。丫鬟们冲了上来,但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打得热闹,林香突然喊了一句:“世子殿下来了!”众丫鬟忙站定回身行礼,抓着玲珑衣领的手松开了,“不可一世”一声娇嗔,梨花带雨:“元昊,这个死囚犯敢打我,你要替我报仇!”
李元昊眯着眼打量着玲珑,玲珑也下意识地收回薅着对方头发的小手。拍拍身上的土,也不去理会。玲珑想:“反正他们蛇鼠一窝,没人会偏向自己。”
“呵,胆子挺大呀!敢对我大夏承欢郡主无礼!”元昊看也没看偎依过来的承欢郡主,充满威吓地走到玲珑跟前。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你给我记着,”玲珑愤愤不平地扬起头,用手指着承欢“再敢动我的东西,绝对饶不了你!”
玲珑心咚咚乱跳,但在敌人面前决不能丢了份儿!反正也逃不出去,与其一辈子受他们的折磨还不如死了算了。
元昊看着玲珑视死如归的样子,脸上闪过一丝莞尔。随即阴阳怪气地说:“想死,没那么容易。本世子会慢慢折磨你的。”随即吩咐丫鬟们,
“把她带回房里,好好看着!我要亲自处置!”
元昊说完,转向承欢。淡淡地说:
“你也先回去吧!”
承欢见元昊有些不耐烦,一脸委屈,却欲言又止,和丫鬟回了府。
要说这个承欢郡主,乃是元昊舅父卫慕山喜的女儿。承欢三岁丧母,卫慕山喜跟随李德明征战在外,疏于照顾和管教。元昊的母亲卫慕双羊的女儿此时出生不久染上天花,夭折了。为了安抚自己的夫人,也为自己的肱骨之臣解决后顾之忧,李德明就命承欢进宫,由卫慕氏抚养。衣食用度照郡主标准,基本上元昊有啥她有啥。从小骄纵跋扈的承欢比元昊大一个月,但是元昊从小英武果断,沉稳聪敏,反而是承欢郡主喜欢赖着元昊,渐渐长大,女儿家的心事越来越明显。元昊也不好得罪承欢,只好能哄则哄,能骗则骗,尽量疏远。
渐渐地,承欢也到了豆蔻之年,卫慕山喜也看出了自己女儿的心思,跟妹妹卫慕氏商量,卫慕氏也跟元昊提起,但是元昊推说自己还小,要多学习,婉言拒绝了。后来卫慕氏也看出了儿子的心思,知道儿子的脾气,这婚事暂时勉强不得。只好跟哥哥说从长计议。卫慕氏分析着:可能两个孩子太熟络了,没了那种感觉。就安排承欢郡主暂时先回卫慕将军府住。近日,承欢听闻元昊与回纥公主求亲,哪里还想什么距离产生美,早就坐不住了。进宫匆匆看望了姑姑,就来别院找元昊,偏巧遇到玲珑。
玲珑被丫鬟们拥着回到房中,禁了足。晚饭也没吃,玲珑也不在意,取过一个古琴弹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元昊站在了她旁边。
“欺负了承欢郡主,还有心情在这里风雅?”一曲终了,李元昊一手按住琴弦,嘴角微勾,用眼睛逼视着玲珑。
玲珑眉眼低垂,不见任何表情,站起身,把琴挂起来。仿佛没有看见元昊一般。
“怎么,不敢看我?”元昊也不生气,径直走到玲珑面前。
元昊一身白色长袍,领口袖口绣着卍字花纹,腰系青绿色丝绦,坠白玉坠子,款步走到桌边,戏谑的看着玲珑。
“本公主只恨落在你的手里,大丈夫欺凌女子算什么英雄!”
“本世子怎么欺凌你一个弱女子了?”元昊逼近玲珑,玩味地看着她的眼睛,看得玲珑十分不自在。
“我已是阶下囚,要杀要剐随你便?!”玲珑怒目圆睁,毫不示弱得瞪着元昊。
“和我成亲!”元昊的语气不容置疑。
元昊的话让玲珑愣了一下,应该说,元昊的语气和神情,在她意料之外。随之心中一沉,该来的终归是来了。难道这一生就再也回不到父汗兄长的身边了吗?
“不行!”
“不行也得行!不然我就把你交给承欢郡主,不知道她会怎么折磨你?”元昊一改刚才的深情,肆虐的看着玲珑。
“反复无常!既定了明年三月三我生日过后才行婚礼,你堂堂世子难道就可以言而无信不成!”
玲珑从心底里感到无助和恐惧,佯装镇定地质问元昊。
元昊打量着玲珑一双攥的发白的小手。“哈哈”一阵狂笑,单指挑起玲珑的下颌,“你以为本世子会如此不堪!还是你早就急着嫁给我?但是何时嫁不是你能说了算的,要看父王作何打算。再说,童婚遍地都是,你我年纪也算不小了……”眼神中充满了威慑和挑逗。
玲珑被一股男子的气息逼得别过了脸。
“大丈夫要言而有信!”玲珑试图用话语相激,已求自保。两人对视着,玲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对我温柔一些,尤其在承欢面前。”良久,元昊回复一脸肃整,淡淡地说。
“就这样?”玲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这样!”
“此话当真?”
“绝不骗你!”
“好,一言为定!”
“大丈夫一言既出,绝不反悔!”元昊看着玲珑乌溜溜的眼睛,一抹浅笑不自觉的浮现。
玲珑也满心欢喜,最起码自己暂时是安全的。如果在这个异国他乡一直蛮干也没自己好果子吃,还不如将计就计。管他什么目的,这样一来自己也许会有机会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