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整个宴会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了玲珑的身上,玲珑感觉自己如芒在背。她自己就像狩猎场上的孤独的羔羊,随时都可能被万箭齐发射成刺猬,玲珑不禁攥紧了拳头,但又感觉那样的无力,孤立无援面临的可能只有死路一条,而即便是这样,她也要保住回鹘人的尊严!
席间瞬间的鸦雀无声。承欢没想到咩米氏有胆量说出这样的话,这可是她想说又不敢说的最解气的话,就不信姑父姑母会放任这个外敌之女蛊惑世子。但是这咩米氏恐怕要惹得某人不高兴喽,承欢看笑话似的看向玲珑,忽然瞥见元昊面无表情的看着玲珑,却似藏着万重杀意,甚是迫人!
“大王、王后,大夏与我回鹘联姻,实为两邦百姓之福,玲珑虽为一介女流,却愿意维系两邦百姓之太平,又怎敢霍乱朝堂担不臣、不忠、不义之名!请大王明鉴!”玲珑深深一拜,继续说道:“我甘州以诚心相待,如若大王听信谗言,怕我一芥弱女子给贵邦带来灾祸,大可不必顾忌之前的承诺,即刻在各位大臣面前宣布解除婚约,遣玲珑回甘州,玲珑绝无怨言!”
玲珑不卑不亢、不软不硬的话语,让众人唏嘘。
“你这是激本王吗?”李德明的声音沉郁,带了些许的怒意。
“玲珑不敢!玲珑只是表明自己的本心,不想担祸水之名罢了。”依然的淡然自若,处变不惊。
有些人在窃窃私语,心善之人都为玲珑捏了一把汗,也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盼着下一瞬会出现更加激烈的场面。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连元昊手里酒杯都停在了半空。
良久,李德明哈哈大笑,
“你这个小姑娘确有些胆识!赏!”
玲珑虽然知道自己至少有一半的胜算,但是当听到“赏”的那一刻,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只见李德明看看旁边的卫慕氏,继续说道,“王后说赏什么?”
“我宫里有上好的丝绸,赏了给玲珑公主做衣裳吧?”卫慕氏总是一副和颜悦色。但是她也深深地感到玲珑思辨敏捷,勇气过人,一个小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异国为质,敢在这样的场合缓解尴尬,保有气节实在难得。即便是男孩子恐怕有此等气魄的也是凤毛麟角,承欢远不及这个玲珑,如果真得让玲珑得了势,承欢的日子可就真得难过了。
李德明也被这个女孩子的胆识深深震惊了,心说“这个孩子跟自己的儿子元昊还真的很相配,但是,玲珑是回鹘人,这样的女人才可怕。李德明虽然觉得咩羊氏的话有失身份,但是用在玲珑身上也不无道理。
“父王,母后,这赏赐未免少了点吧。”元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玲珑的身边,朗声说到“玲珑献舞为母后祝寿,却受了这么大委屈,儿臣认为,赏赐应该更重些。”
“哦?”卫慕氏看看自己的儿子,又与自己的丈夫相视一笑,“昊儿说如何赏才算是重赏呢?”
“随我来!”元昊左手抓住玲珑手臂,缓步走到父王母后面前。撩衣服跪下,叩首高呼:“今日是母后生辰,儿臣想借此良辰请父王母后答应儿臣一个愿望。”
李德明强装镇定的看着儿子,强装镇定,他看出来了,自己的儿子这是被迷住了呀!心里急,但仍摆出一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表情,淡淡地说:“说说看。”
“儿臣与玲珑已有婚约,儿臣斗胆请父王母后做主,早早指定婚期,给玲珑以名分。免得被回鹘指责我邦怠慢失礼。”
李德明完全被儿子的不按套路出牌弄迷糊了,说好的抓来当人质,今日却要给名分。咩米氏这个糊涂娘们儿可别一语成谶啊!这玲珑得了昊儿的心,再得了世子妃的名分,可就如鱼得水了。
“下月初七是你的生辰,就娶玲珑为侧室,岂不是双喜临门?”李德明别有深意的看着儿子。
而此时,玲珑也愣愣地看着元昊,不明白他这又唱得哪出?党项人的狼子野心使自己背井离乡,冠冕堂皇的和亲,只是一个牵制自己父兄的阴谋罢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就是党项人砧板上的肉,只是他们在等一个时机罢了。平时对自己刻薄无礼的元昊真得会有这么好心?竟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善待自己,给自己挣得尊严?这没准儿又是个圈套!
“就先这么定了吧。”王后卫慕氏开口道,“就让玲珑公主在大婚之前先在翠云阁住着,以贵宾礼仪相待。择吉日再举行订婚大典,可好?”
“儿臣谢过母后!”元昊再拜,玲珑也谢了恩。元昊轻轻挽起玲珑的小手,四目相对的刹那,一股异样的感觉传遍全身,玲珑感觉很不自在。
一对璧人站在中央,各怀心事,却也羡煞旁人,更气煞旁人。咩羊氏轻哼了一声,再看承欢郡主,气得脸色铁青,站在原地拧着手帕。男席中,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将军,眯着眼看着这一幕。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又让人心生畏惧。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承欢郡主的父亲——卫慕山喜。
卫慕山喜从不喜形于色,就像他的名字,把喜怒都“删”了。卫慕山喜与李德明从小玩到大,两人既是君臣,也是朋友。跟随者李德明东征西讨,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卫慕氏嫁给李德明之后,更是如日中天,整个党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人善谋,又心狠手辣。全然不像他的妹妹卫慕双羊。
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元昊如此轻视,几番求婚都不成,偏偏对这个异国公主如此上心。这个外甥可真不听话!这是故意不把自己这个舅舅放眼里啊!卫慕山喜怒从心生。自己的女儿一定要当上元昊的世子妃,大白上国的未来一定要是我卫慕氏的。不仅自己的妹妹要做王后,自己的女儿将来也要执掌后宫!这个玲珑虽然只是被封为侧妃,但是绝对留不得!
坚持到暮色四合,晚宴结束,玲珑感觉身心疲惫。宴席散了就回了翠云轩。内务府总管马尔多带着六名丫鬟两个婆子鱼贯而入,进了翠云轩在外间候着。林香迎了出去。
马尔多交代林香,这些都是王后的恩赐,供公主差遣;还有几名内侍抬着两个箱子,是锦被绫罗,还有几身宫衣,几条上等的丝帕。玲珑谢了恩。众人交给林香安排。自己梳洗罢,沉沉睡去,不知何时天光之鲫白。
接下来的日子,玲珑倒也过的安生。就连元昊也有日子没见了。这也好,如果能这样孤独终老,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想想10日后就要嫁给李元昊,心里莫名的烦闷,只好不让自己去想这个,除了每日给王后请安,看书,做画。今日天气阴沉,玲珑独自坐在床头看医书。因为母亲体弱,打从玲珑记事起,卓雅经常请医官来为母亲看病。古代女子看病总是不方便,即便是宫廷,也总是男女有别。玲珑看着母亲生病心里很难过,总觉得那些大夫在敷衍。都说是庸医误人,看着宫中那么多女子因为看病难,玲珑就萌生了学医的想法。从5岁开始就跟着女医学一些皮毛。比如风寒头痛,失眠惊梦,咳嗽乏力等,本来是想帮母亲缓解病痛。后来玲珑渐渐地迷上了医书,《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千金方》《黄帝内经素问》,经常摆在案头,供茶余饭后研读。这些天,玲珑让林香给自己找了本《金匮要略》。这是一部诊治各种疑难杂症的奇书,随父汗到凉州时自己就想读。父汗的并非常稀奇,怎么就好好的说病就病成那样儿了。玲珑的心翻越了千山万水,回到了凉州城,回到了那个温馨的家。那是多么欢乐温馨的时光啊!玲珑回想起父亲的笑容,仿佛还能感觉那一双大手轻抚她的头发,是那么慈祥。有爱的日子,多么幸福啊!可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然是物是人非了。恐怕再也不会回到父亲身边了,再也看不到父汗的灿烂笑容,再也不能和父汗兄长一起在草原上赛马了。玲珑的眼圈红了。现在只盼望父汗的病好起来,玲珑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着。
世子府
“世子,您可回来了!”内侍小九儿屁颠屁颠的迎上去,忙不迭地给元昊脱去斗篷,麻溜地拿过一条手巾,给元昊掸着身上的尘土。
“拿着!”元昊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回来的路上看见有卖云片糕的,知道你爱吃,赏你的。”
“谢世子殿下!”小九儿嘚嘚的揣怀里,把早就预备好的雨前龙井茶递了过去。
“嗯,对了,我出去的这段日子,可有什么情况吗?”元昊接过白瓷的茶碗闻着茶香。
“王后还好,就是日日思念惦记着您,这几日茶饭不思,睡眠不太好。”
“嗯,一会儿随我去养心殿。”元昊喝了两口茶,又问“还有其他的没有?”
“还有一壶呢!就知道您这风尘仆仆的赶路回来肯定口渴,这大热天儿,奴才沏了整整一大壶!”小九儿拎起桌上的景德镇青花大茶壶。
“几天不打你就犯傻是不?!本世子交待给你的事儿都忘了?!”元昊眼神扫了过来,有点儿愠怒。
“小爷,您饶了我吧,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小九儿觉得世子这样应该不杀人也得吓死人,以前出现这种表情冲着谁睡就完了。赶忙把大茶壶放下,鬼机灵地朝门外看看。压低声音说“承欢郡主找过您七八趟了,我说您有事儿,得些日子回来。开始她不信,可能是问了王后吧,后来就没来纠缠。”
“她可曾去过翠云轩?”
“听说去过一次,刚到翠云轩,偏赶上王后找玲珑公主去说话儿,也就没进去。”小九儿絮絮地说。
元昊“嗯”了一声,品了口茶,“她,怎么样?”
“您说谁?”
“还有谁?!”元昊气得憋红了脸,转头抬手朝小九儿弹了一个脑壳“唉,我说你是不是真傻啦?!”
小九儿看着自家小爷羞嗔的样子,故意抬高了声音,嬉皮笑脸地说“哦?~您是说世子妃呀,好着呢,每天除了给王后请安,就是憋在屋子里,看书,画画。偶尔也到花园里溜达溜达......”小九儿一边给元昊扇着扇子,一边说。
“都看些什么书啊?”
“也没什么,听文渊阁的小六子说,拿了本《金匮要略》。这公主的爱好可真特别!别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是喜欢绣个花,逛个街,或者高雅点儿的画画、对诗,还没见过哪家的小姐郡主喜欢当大夫呢......”小九儿不解地拍着脑袋,“她不会是闷出病来了吧?肯定是闷出病来了,又不好意思说,所以自己看书抓药呢!”小九儿突然顿悟的说。
“你说的有道理!这茶也赏你喝了。喝完了随我先到养心阁,然后去翠云轩看看去。”
养心阁翠儿正给王后掐着头。近日卫慕氏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了,二更睡,四更醒,翻来覆去睡不着。找大夫把过脉,只说劳心伤神。开了几副药熬了喝,好了两天,昨晚又不行了,亥时歇了,子时刚过就头疼醒了。又宣了大夫,开了个方子。
虽然已经过了晌午,可七月初的天气,太阳仍是狠毒。元昊换上了一身蚕丝面料的长褂子,领口、袖口掐金边走金线,绣着云纹。腰束白玉带,头戴八宝簪缨束发,多余的头发垂在脑后,薄底羊皮靴,显得那么器宇不凡。
来到养心阁,早有内侍报给了王后。卫慕氏高兴地坐起来,吩咐小丫鬟“快,先去沏壶茶。这大热的天儿。”
“母亲,孩儿回来了!”元昊兴冲冲地进了内堂。
“这一去日子不短了,快让娘看看瘦了没?好像是晒黑了。”卫慕氏抚着儿子的肩膀左右端详着。
“还好,此次随舅舅去延安府,发现那里的榷市有好多特产,给母亲一样带了些。后来到悬空寺为母亲乞了福。母亲康健孩儿才踏实。”
“好孩子,娘好着呢!”
“怎么有药味儿?母亲哪里不舒服吗?”元昊看向翠儿。
翠儿看看王后,又看看世子,“王后近日睡眠太差,尤其晚上头疼难安,叫大夫开了药也不见好。大夫说是思虑过重,您在外边这些日子,王后日日挂心,终于盼到您回来了。”
“让母亲挂念了,孩儿实属不孝!”
“大丈夫当为国出力,你父亲能将巡边暗查此类事情交给你,也是母亲的荣耀。”卫慕氏看着儿子,满眼是笑。
“承欢郡主到!”外边有人通报。
“娘,你好生休息,我还有些事,改日再来看您。”元昊匆匆起身要走,正撞上花枝招展的承欢郡主。只见承欢着窄袖红色对襟襦裙,白领黄色绢纱褙子,头发梳成飞天髻,戴翡翠鎏金步摇,描眉打鬓,红唇欲滴。见到元昊,掩不住的娇羞,压不住的兴奋,轻施一礼。
元昊还礼,即刻走出去。承欢张嘴刚说了句“元昊,你去哪……”
元昊已经一溜烟没影了。
“世子!”林香端着茶盘从屋里刚要往外走,偏巧元昊往里进。林香放下茶盘,躬身施礼。
“免了。人都到哪去了?”元昊进来发现连个小丫鬟都没有,纳闷地问。
“公主想出去活动活动,这不,在花园里和大家踢毽子呢!”
“哦?她近日怎样?”
“这段时间公主就是看书,写字,傍晚喜欢到湖边绕绕。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元昊来到玲珑的屋子,见桌案上新抄的李商隐的《锦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仔细看字迹还未干透。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元昊念着纸上的字,想到玲珑可能是想家了。
“带我去看看。”元昊跟着林香来到花园水榭边。远远的看见衣裙飞旋,毽子起起伏伏,银铃般的笑声让元昊的嘴角自然上扬。
“此情可待不必追,只羡鸳鸯不羡仙。”小九儿在旁边瞄着主子的心思,应景的整了一句歪诗。
“休要胡说!”元昊瞪了他一眼,浅笑着径直朝着玲珑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