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李苏又做了一盏莲花纸灯。捧着它，微弱的光芒指引前行的路线。
这个时间，已经极少有人在外活动了。漆黑黑的一片岑寂，冰冷的晚风轻轻拂过鬓角，烛上火苗摇曳欲灭。
远处的独狼啸月，近前的寒鸦哀鸣，老树的影儿在银辉下斑驳，山岭的月儿在湿雾中神秘。
只有山涧的溪流保留了白日的温柔，泠泠作响，声声漱玉。
李苏站在水畔，缓缓下蹲，然后屁股落地，把莲花灯放在了膝盖上。 “爹，沈叔叔，亦寒妹妹。你们在那边过的还好吗？”他的双眼蒙上一层水雾，嘴角却微微翘起，“一定过得很好吧，起码不像我现在这般落魄。” 李苏脱下脚上的一双草鞋，放在身侧：“有那么好吗？都想不起来托个梦给我。” 把双腿洇在水里，刺骨的冰凉让他的情绪不至于失控，适当的肉体折磨可以抵消心灵的伤痛。 “我明天就要去通玄院进行修业了，也不知道我的体质适不适合修炼玄功。”他将莲花灯置于水面，食指抵住了灯心处的白蜡，“若你们魂灵有知，就保佑我早日神通大成，为你们报完了仇，咱们好在那边团圆。” 他的手指慢慢划到了边缘处，抬起。花灯随着流水漂向下游，烛火的微光越来越远，最终归于一片黑暗。 李苏站起身，收了眼泪，一身破烂黑袍把躯体裹紧，袍帽遮盖了半张脸。 我会把参与屠城的宣武军一个一个拉下去，为我青帆县的百万生灵陪葬。我会把烈元洲和烈英招的头骨漆成夜壶，把他们的血肉一片一片剜下喂狗。 在那之前，我要留他们一对眼睛，让他们也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惨死，体会那种什么都做不了的绝望。 “我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把所有苦难，悉数奉还。”他的身影亦隐没在黑夜里，溪畔只留下簌簌的叶摇声。 翌日清晨，李苏登上了青云峰峰顶，也就是通玄院的道场所在。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五座极高的灰白石像，目测都在三十丈到四十丈之间。从石皮的开裂程度和地衣生长的面积来看，年代应该相当久远了。 数了数，周围还有六七十个弟子和李苏一样，也在等，等那个醉酒老头的出现。 “都在找什么呢？看这儿看这儿。”中间那座石像的左手掌心里传来声音，一个小黑点在上面左右摇晃，跳将下来，被一朵七色彩云包住，飘到众人面前。 老头儿的穿着与昨日无差，只是不见了手上酒葫芦，换成了一根枯木镂成的狮头拐杖：“你们这群小娃娃，可有人知道这五座石像的主人都是谁吗？” “我知道，我知道！” 李苏寻声望去，人群中看见一截高高举起的手臂。那胳膊生得真好，雪白雪白的，又兼丰腴圆润，很是令人喜爱。 “借过借过。”那少女拉着另一个女孩儿的手，挤到了最前面。 “樊爷爷，我知道。”她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双眼弯成了一对月牙状。 李苏细看了她的容貌，心下十分羡慕：原来不只那对膀子漂亮，她人更是一个绝色的。 “好好。”樊老头大笑着。他人上了年纪，每每遇到伶俐活泼的后辈晚生，都觉格外欢喜，因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小丫头？” “我是羽香呀，樊爷爷，您不认得我了？少女蹙眉道。 “嗷嗷。”樊老头连拍了几下脑袋，“嗐，是香儿啊，变化太大了，爷爷认不出了。怎么这两年也不来看看爷爷呢？” “嘻嘻，”羽香笑眼依旧，嘴角翘起，“哥哥说爷爷最没正经，所以不许香儿过来。” “哼，羽晨那个小王八蛋。”樊老头撅着嘴，没好气道，“算啦，不说这个了。香儿，你来给大家讲一下这五座雕像的典故？” “是。”羽香行了个万福，面朝众人，抬起手掌，指尖朝着第一座石像道：“这位面如牛首，四足八臂的，便是兵主蚩尤。昔者，曾制五兵，戈、殳、戟、酋矛、夷矛，与黄帝战于涿鹿之野，兵败身亡。后与炎黄二帝，并称三祖。” 李苏仰观蚩尤手中的兵刃，的确有五种。 “第二位闭目抚琴，长发飘然的俊生。”她故意用了俊生二字，好让自己的语言俏皮些，“是天界九华神树的人身，司世间一切草木，被妖族尊称为九华圣主。” “据说他陨落后，躯体化作无尽林海，骨髓造就天歧山脉，血液凝生祁木九王。也就是蛮族那一边，九大部落的先祖。” “中间这一个呢——”羽香小跳着向后撤步，忽然脚下一个不稳，身体就要倾倒。 幸好，之前她拉过去的那个姑娘手快。急忙上前稳住了她的身形，扶住了她的腰，轻声道：“当心。” 不同于羽香的开朗，另一个女孩儿总是低个头，一副害怕和生人接触的样子。应该是倾向于在人群中沉匿的性格，只不过那一头罕见的金黄长发，大概很难让她遂愿。 羽香与她道了谢，继续介绍：“中间这一个背生双翼，身披甲胄，倒持长枪的，是黄帝阵营里最为善战的应龙仙君，有亲手斩杀蚩尤的功绩。” “应龙左手上的青鸟，是他和妻子女妭的信使。”说到这儿，羽香略微顿了下，语调稍显低落，“而这第四座石像雕刻的女子，正是旱女妭了。” 李苏凝望女妭那一张巧笑倩兮的侧脸，觉得分外亲切。忍不住要多看两眼时，却又莫名感到一阵难过，就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被人带走了。 “最后一尊后土娘娘像，道家四御之一，主宰山川大地。她和女娲的形象接近，皆为人身蛇尾，但是要比后者多出四只手臂来，以彰其身补六道的功德。”羽香双手背后，探着头哈个腰，退到旁边，“我说完了，樊爷爷。” “嗯，不错。”樊老头眯着眼，捋了捋他稀疏的胡子，“这五座石像与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乃是一一对应的。而玄功的修炼，正是要引五行之灵气入体，在腹部丹田凝聚气海，将灵气化为自己的玄力。” “玄力，为我等道之根本，闲时滋体养神，战时外放伤敌。”他戳着狮头杖走向蚩尤石像，“每个人天生体质不同，和五行灵力的契合亦不同。先贤将吸收灵气的体质命名为灵根，再依照灵气契合的强弱，将其划分为劣、凡、卓、仙、天，五等。” “这几个石像，由祖师沧溟子于上古遗迹中所得。可以吸收并储备相应的灵气，其量虽不能供你们日日修炼，但却可以用来测试灵根的种类与品秩。” “都出来吧。”樊老头站在蚩尤石像前，拐杖往地上一敲，其余石像后各走出一个人来。 “这四位也都是我通玄院的师傅，接下来我们五个分站五行，教给你们引灵入体的法门。你们这群小娃娃到石像前来运转法门，师傅们会根据你们与灵气的契合，评定品秩，并由此选定适合每个人的功法，予以传授。” “开始吧。”樊老头大手一挥，弟子们便四散开来，照他所说，吸收石像中的灵气，沉入丹田。 五个时辰后，李苏回到了树屋。 “李兄李兄。”他刚一落脚，厉季同就带着一身臭汗，凑了过来，“我回来的路上看到好多人在议论，听说你们通玄院招了个天才？” “嗯，女的，金行，天灵根。”李苏脑海里回现出不久前，那金发少女被弟子们层层围住的场面。 厉季同咂嘴称赞：“真是厉害。李兄你呢？” “五行皆劣。”李苏一头倒在床上，伸出了左手，目光流转于指间的缝隙。淡淡道：“所以，并不是我们通玄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