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晌午，厉季同终于登上了山顶，环顾周际，眼神逐渐茫然起来。
“这怎么回事？”他忍不住叫出了声，身前来来往往的人都朝他投来异样的眼神。
多亏了这许多人聚在这儿，他才知道没来错地方。可眼前分明依旧光秃秃的一片，与山麓没什么大分别，没有想象中的雕梁画壁，朱栋高阁，更没有什么神仙飞鹤，云峰星河。
有的只是一方前后几十丈的圆形空地，扫出一条白色石板路做轴，左右两个小木屋做睛。左边那一扇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绿衣女子。
“呼啊。”绿衣女打了个哈欠，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伸懒腰，对着阶下的一群人说道，“再进去五个人。”
让开道，等到前五个人进去后，又言，“排序五十往后的，可以先回去了，明日再录。”
绿衣女子看着一群人熙攘着散去，吵闹声中不乏批评抱怨的话语，心道这种得罪人的活，以后还是让给师弟师妹去做才好。
人群中她瞧见一个身影，左顾右盼，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不进也不退，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她瞧着好笑，就勾了勾手，示意他上前。
“我？”厉季同指着自己鼻子问，见那女子点了点头，便牵着小黑走了过去，“仙女姐姐，有何见教？”
女子噗嗤一笑：“说什么浑话，哪个是仙女？谁又是你姐姐？我问你，你是来求道的不是？”
“嗯。”
“来得太晚了。而且，你看他们哪个和你一样，还带着坐骑上来？”
“啊？”厉季同觉得她的要求太过无理，“这莽行山这么高，还要自己走上来？”
“哈？”绿衣女愣住了，转而捧腹大笑起来，“你该不会是骑着它上来的吧？”
厉季同有些听不懂了，也就不再答话了。
“厉害！”女子翘起了大拇指，嘴角翘起老高，不住地发出咯咯笑声。手指朝着厉季同身后比去：“你往那边看。”
身后一道道破风声传来，好些个飞剑、葫芦、云舟、玉如意一类的飞行法宝，各载着两二三人，下山去了。 “我们在城里安排了接引弟子的，你怎么也不打听打听？” “这样嘛，那他们还真是飞上来的啊！”厉季同痴痴地望着天上的那些人，心里羡慕不行。“既如此，我回去也找找看，明日再来吧。” “诶，慢着。”绿衣女拉住厉季同的衣袖，“你这一趟来得比他们难上许多，这么着，你肯再叫我一声仙女姐姐，我带你走个捷径，怎么样？”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厉季同笑得灿烂，“姐姐长得这样好，我再叫百声也没什么不肯的。” 虽是有求于人，但也说的是真话。但见那女子一件淡绿色袿裳裹身，正央簇一团八瓣八叶的宝相莲花。莲心锁绣一环翟鸟，简朴典致，外是三个飞天神女，丰腴体态，纤指缘盘。 臂腕处系结一条靛青披帛，连同燕尾般的杂裾垂覆雪地上。这一身可不就是壁画里，神妃仙子的打扮吗？ 不过在厉季同看来，这个姐姐最动人的两个好处，还在那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和一头乌发梳成的高高灵蛇髻，二者相配，端是一种风流。 只一样他觉得不好，便是插在䯼髻顶端的一支蛇头挑心，露着獠牙，吐着红信，委实有几分吓人。 “哼，油腔滑调的，可知是在诓我。”嘴上这样说，脚下却迈开了步子，朝着对面的木屋过去，并招手让厉季同跟上。 “弟弟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厉季同，楚国通县人，敢问姐姐芳名？” 厉季同正紧盯着地面上，那人衣摆留下的划痕，哪知她突然转过身来，一只手抵在了自己脑门上。 “我呀，我叫方彩儿，”她轻笑着，用一根食指拨开厉季同的刘海，愣了一愣，转而笑得更盛了，“我当你额上有什么大疤呢，这一对顶亮的眸子，怎么不露出来？” 厉季同后退了半步，脸上似有潮红泛起：“我戴着头冠出门的，掉海里了。” 刘彩儿叩了叩门扇上的门环：“小晨子，快开门，我给你带人过来了。” “怎么又这样，大师姐。”开门的是一个身穿湛蓝深衣的少年，看起来和厉季同一般大的年纪，“不是说好了，上午这边录，下午你们那边录，你这会子又来。” 他边发着牢骚，边用手背去揉开下坠的眼皮，一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 “别废话，你羽晨师兄呢？” “喏。”少年指向屋子最里面。 那边开了一扇窗，下了一张榻，塌上坐着一个人，弓背竖腿，手肘抵在膝盖上，拇指搓捻耳垂。来了人也不去看，目光全聚在面前的炭火上，不知在神思些什么。 “我知道了，你去吧。”羽晨幽幽开了口。 “嘻嘻，那就拜托你了。”方彩儿抬手轻拍厉季同的肩膀，“我先回了，将来做了同门，记得来找我，嗷。” “有劳姐姐引路。”厉季同拱手相送。 羽晨从塌角拾来一支软毫和一筒竹简，与笔喂了墨，将竹简在胸前铺展开：“叫什么？几岁了？籍贯何处？” 看见那竹简竟不需桌几的承托，兀自悬空。厉季同边心里称奇，边随口回了羽晨的问话。 “楚国通县，姓厉？这个姓在那边就一家啊。”羽晨登记造册完，将厉季同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了微笑，“你是楚王厉槐之子吧，我见过你。” “啊？”厉季同吃了一惊，忙道，“不，不是。只是同族远亲罢了。” 羽晨轻哼一声，眉目微垂，一脸玩味的神色：“那是我认错人了。” “我也是天澜人。”他从火炉边捡了一个红薯，丢给厉季同，“我们这儿，不问出身，不论资质，只要上了山，皆传道授业。只是一年的住食杂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要纹银百两，你带了没有？” “没。”厉季同皱了眉。他从家里偷跑出来，为了行路方便，就只抓了几两碎银傍身，哪里想到会有现下这一节？毕竟白银十两，已是寻常的五口之家，一年的吃穿用度。 “能用这个抵吗？”厉季同解下躞蹀带上的金铸刚卯，抛给对方。 “有富裕。”羽晨放在掌上掂了掂，“此刻我先垫上，你日后有了，再来与我换。” “多谢。” “这是信物，你收好。” 一道沉甸甸的黑铁令牌入手，正面刻有一个大大的“外”字。厉季同把它系挂腰带上，刚好顶了金卯的空位。 “随我来。”羽晨话音未落，人已出了木屋外。 厉季同紧跟羽晨身后，一直走一直走，走到石板路的尽头。 才来的时候站的远，没看清，原来这路的尽头，还立有一对石狮子。一左一右，在飞雪的吹拂下，得了几分威严肃穆。 只见羽晨从袖口掏出一对灵珠，一红一蓝，离了手，便各自朝着石狮的口中飘去。 石狮衔了珠子，眼睛变得通亮，好似两只照夜灯笼。嘴里喷吐出团团白雾，把方圆百步的空间都笼罩了。 白雾之中，陡然升起一路高近三丈许的青石台阶。那一节节碧绿色的长石，厚重得可以，很像是把过去的一季盛夏都熔成了颜料，倾倒在上面。 石阶表面并无坑洼，但也不算平整，微起微伏。棱角磨得圆滑，数百年间，不知走过了多少人。 厉季同依旧跟在羽晨后面，走了一段，觉得很不对劲：怎么这台阶有这么长吗? 他望着羽晨前方的二三级台阶，却像永远走不完似的。他回头去看走过的路，哪里有什么路? 石阶一级级如烟幕般消散，脚下只有飘飘白云和重重远山，此刻若从阶上坠落，怕是真得一片肝脑涂地不可。 厉季同吓得连连后退，可那石阶也随着他的脚步消散得更快了。他灵机一动，驻了足，那石阶果然也随之不动了。 “呼。”厉季同长吁了一口气，抹去额角的冷汗，俯瞰空谷深渊，久久不能回神。 “云霞作履步山河，可也是被这妙景绊住脚了？”羽晨转身调侃道，“不过你当真要仔细些，这云栈上布了结界，没法御器飞行。真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 “怎么可能？我来时可没有听过那样的传闻。” “都摔死了，你听谁说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