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设置
书架
评论

乱世戏子

作者:张大鸟 | 分类:东方玄幻 | 字数:0

第三章:亡渥野(中)

书名:乱世戏子 作者:张大鸟 字数:5.0千字 更新时间:05-17 22:38

(中洲历242年3月31日夜渥野贡德)

在一座灰白色的帐篷旁边,贪玩未眠的年幼孩童被母亲紧紧护在怀中,他单纯的眼睛越过夜色望向天空,说出了自己美好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阿妈,那是神话里的天火降世吗?”

这是注定要被历史铭记的日子,漆黑的夜空中火雨纵情洒落绚烂如烟火,间或夹杂着无声致命的箭矢。目睹这一幕的人们产生了奇异的错觉,仿佛传说中天降圣火惩戒“喀西”的神话在这一刻变为了现实。

渥野人久居的毛皮帐篷在烈火中成为了最好的燃料,再加上这个生长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生来喜用的牛羊油脂,于是在接下来的整整两日时间里,贡德城内的火焰冲天而起,这座被誉为“天堂”的雄都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真是美丽。”端坐在马背上的主教望着眼前可怕的一幕,苍老的面庞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无限的快意,“真是美丽!”

“恭喜老师计划得成。”在他身边,佩戴面具的银甲武士轻声道喜。

二人身后,身着红袍的术士们正欢天喜地的争相欢庆,其余的黑甲士兵却大都沉默不语。不远处的洛子阳正与几个面色苍白的亲兵在火焰的辉映中一同归来——他们刚刚进行了贡德城门的封堵。

“洛大人,属下快人快语,有些话便大着胆子直说了。”一个年长些的亲兵看着眼前欢欣鼓舞的人群,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们这帮人都是洛大人您一手带出来的,为了您,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都不怕。您对那狗皇帝不满意想反,兄弟们都是支持的。可属下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您要带着我等跟着那个老神棍?他的部下是有些手段,可他们难道就不能听命于您吗?之前进攻镇龙关他下令屠城,这次袭击渥野又是一路屠杀,偷袭贡德更是直接纵火焚城。打仗就要死人,这个道理属下明白,可为什么要做这么绝呢?而且您看,那帮人竟然还在笑!他们没有半点人性的吗?再说了,跟着这样的人,就算得了天下,我等也只是……”

谁知正骑行在前的洛子阳忽然反手一鞭抽在这亲兵的脸上,直接将他打下了马。众人一时都惊呆了,连不远处的主教都饶有兴致的将视线投了过来。

“我打这一鞭,是因为他敢在背后说我老师的不是!”洛子阳收起鞭子,愤怒的目光狠狠注视着自己一手带出的黑甲士兵们,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森冷,“老夫再说一遍,主教大人是我的老师。你们是我的兵,我的老师就是你们的老师!既然下了决心跟着我征战天下,就不要再说怀疑老师的蠢话!”

说完这番话,他面无表情的扬鞭催马,几步便赶到主教身侧安静待命;剩下的亲兵也不敢去扶自己的同伴,只得灰溜溜的缓缓回归阵列;被打下马的那人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牵着马快步跑了回去。一时间众人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红袍术士们惊讶于洛子阳流露出的霸气,这才明白眼前满头华发的老将在自己眼中贱民组成的部队里有怎样的威严;戴着面具的神秘人忍不住多看了洛子阳几眼,想要附在主教耳边说些什么最后却又忍住。

最终还是从始至终微笑不语的主教开了口:“全军听令,后军变前军,后撤三百步,扎营休息!”

“是!”

(中洲历242年4月1日晋州镇龙关)

清晨,东方的天际刚刚显露出些鱼肚白。晋州令赵继遥望科尔沁草原上冲天而起的黑烟,摸出怀中比亚如寄来的信件来再看一眼,深深吸了口气。

“来人,快去请胡大人来。我要给比大将军写信,加急!”

他即刻转身离去,只留下当值的士卒们一头雾水:加急?这不是战时才许用到的吗?可当他们看向那不知为何而升起的烟柱时,又不约而同地闭上了自己想多问一句的嘴。

因为那个方向,是渥野的都城贡德。

(中洲历242年3月26日阳州永安)

比亚如全副武装挺立在城楼上,冷冷的盯着正在城下叫嚣着的雍州令邓怀义与他身后飘扬着“启”字大旗的两万人马,心里却是暗自捏了把汗。

“比亚如!还不快叫那张端贼子出来受死!”年近花甲的邓怀义倒是有一副不错的大嗓门,他骑在炭黑色的战马上,一身鎏金的盔甲显得威风异常,“我等一炷香的时间,要是他不出来,老夫就打进永安去!”

“邓大人,您是跟随过先帝的老臣,我尊称您一声大人。”比亚如的声音同样底气十足,“邓大人,陛下外出参加祭祀未归,如今朝中事务多由丞相打理,他实在忙碌抽不开身。晚辈实在不明白您为何在此口出狂言,还打着什么勤王平叛的旗号兵临我皇永安城下……”

“比氏小儿住嘴!”邓怀义怒发冲冠,“半月之前洛老将军所传的消息你难道不知道吗?乱臣贼子张端伙同圣灵邪教弑君谋反,老夫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诛杀这小人!”

他实在是怒了。雍州与松州仅一江之隔。听闻皇帝遇刺,邓怀义马不停蹄地召集人马渡江,一心想着先端掉这狗屁教派的老窝平叛以安天下。然而他却出乎意料的被松州与宛州的百姓携手共同拒之门外:这群迷信邪教的刁民竟说皇帝之死乃是遭了天谴,纷纷离了家在江边打了地铺,以血肉之躯挡住了军队的去路。好在洛老将军及时来信说他将设法平定松州圣灵教派,邓怀义这才怀着满腔的愤懑率兵赶向永安。来这之前他满脑子都想着如何将那意图谋反的张端贼子碎尸万段,可到了之后又被比亚如所率的羽林军拒之门外,这叫他如何不怒?

“邓大人息怒!洛老将军的消息我也见了,可丞相大人一直呆在皇城处理政务,他本人也从不信奉什么宗教,说他串通邪教谋反我是不信的!”比亚如有些无奈,“而且邓大人您气势汹汹的携两万人马来此,恕晚辈直言,您这倒像是谋反的架势啊!”

“你这牙尖嘴利的小子!”邓怀义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全军听令,一炷香时间之后攻城!”

“邓大人!您……”比亚如刚想多说,那暴躁的老将却是跃下马去,夺过属下手中的长弓转身便射,那尖啸着的利箭直直从他耳边擦过,将他剩下的话封了个死。

在这一刻,震惊至极的比亚如突然想起眼前老将“飞箭将军”的名号,想起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那个跟在洛子阳身后救驾的少年,想起他箭箭必取人眼的狠辣,一时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哈哈,老将军好箭法!”

邓怀义刚刚牵住马头准备离去,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城墙上传来。这老将闻声即刻甩掉手中缰绳回身引弓,箭矢循声而去,却狠狠钉在了城垛上。

“邓怀义!”这才缓过神来的比亚如怒声大喝,两道剑眉一竖就要发火。结果城下的老将一言不发,直接将箭头对准了他的面门。两侧的羽林军士卒连忙搬来大盾立在比亚如面前,情势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老将军何必如此呢?您来这里是为了勤王平叛,又不是与自己人内斗。”

平静的声音再度从城垛后传出,邓怀义闻言勃然大怒:“张端贼子出来受死!”

“老将军暂且不要着急,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城垛后的张端挥手让比亚如不要多说,“我且问您,以洛子阳大人的本事,难道不会发现圣灵教事先密谋弑君吗?退一步说,祭祀那天洛大人的属下至少应当搜查所有参与者随身物品,难道发现不了邪教妖人身怀凶器吗?”

邓怀义平生唯独信服洛子阳一人,听张端这样发问,他却是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可嘴上却不服软:“贼子休要胡言!”

“邓大人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便知张某所言有无道理。对了,不清楚您是否知道,洛大人早在半月前便放出话来说要集结天下各州亲临皇城永安。若是此言属实,为什么他现在还未抵达这里呢?”张端冲着正向自己比出大拇指的比亚如一笑,“我这里还留有洛大人的亲笔书信,邓大人不信的话可以亲眼过目。”

“嗯……”邓怀义放下弓,眉头缓缓紧锁起来。若是张端所言属实,先不说洛子阳能否事先发现圣灵邪教的密谋,至少在祭祀现场他是一定不会给刺客接近皇帝的机会的。至于亲临永安一事……

“叫人把信送出来!”

“嘎吱……”邓怀义话音刚落,硕大的永安城门缓缓打开,吊桥随之降下。一个赤手空拳的羽林军士卒驾马快跑出来,直到距离邓怀义大军五十步远处时他停下马,高举起手中的信封向老将示意。

“大人,让我去取……哎!”不等一旁的亲兵多说,邓怀义上马扬鞭,竟是直接亲自上前取信。

“看样子张丞相早就安排好了。”他从那士卒手中接过印有赤色龙纹的信封,微微皱了皱眉,再抽出信件一看,果然是洛子阳的笔迹。

“邓大人常年与洛大人有书信来往,这上面的笔迹您应该是认得的。”传信的士兵躬身行礼,年轻的脸上不卑不亢,“张丞相知道您会来此,确实早有安排,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哼!”邓怀义瞥一眼面前的年轻士卒,驱马回阵了。

“邓大人,您应该看到信件了吧?”张端此时缓步从城垛后走出,他一如既往的身着麻布衣衫,头发随意的扎起来,腰间挎着玉石烟杆,活像个市斤之间的一介普通书生,“若您愿意,可先进城与张某详谈,让大伙暂且歇息也好。”

“开城吧!”邓怀义将书信交给亲兵收好,答应的没有丝毫犹豫。

“丞相高明!”比亚如满脸钦佩的走近,原本紧绷着的面容总算缓和下来,“不过我还有一件事困扰多日,得请您解惑了。”

“比大将军请讲。”

“丞相之前不是还在说洛子阳的威胁吗?可您这段时间来,先是令平、晋、淮、翼四州戒备镇龙关和潇江、湘江沿岸,今日又对那邓怀义说了这番话,我听您的意思,是不是这洛老将军……”

“呵呵,如大将军所想。”张端淡然一笑,转身向城下走去,“本来我并不怀疑那封撰写了洛老将军豪言的信件为假,毕竟那信封上印着陛下独赐、天下仅有一枚的盘龙纹章。可半个多月时间过去,洛老将军的人马一直未见踪迹,往所有可能路线上派出的传令兵也没有一个找到他的,再加上松州与宛州的百姓仍然迷信圣灵邪教聚众阻拦外来兵员进入,我便大胆断定洛子阳非但未曾向我等进军,甚至连松州的圣灵教派都未曾拔除。”

“原来如此。”比亚如这才明白其中的门道,“那这洛子阳到底去了哪里呢?那带着印章的信件是有人假冒吗?”

“不,我想那印章应该不是伪造。”张端轻快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沉重,“大将军,先前的镇龙关遇袭一事,我总觉得与他有关……”

“这,丞相的意思是说?”

“丞相高明啊!”

张端侧过头刚要回答,熟悉的恭维声忽然从不远处响起。他转脸一看,城墙之下正聚集着自己与比亚如朝中的盟友们:左徒郑济、参知蔡亮、检校李沛远……这群身披华服的家伙惧怕邓怀义的到来,于是早早汇合在此观察局势。看着张端几句话便教邓怀义服了软,再加上他对洛子阳情况的大致分析,众人顿时觉得自己的处境安稳不少,先前共商的“大计”更是又有了着落,自然纷纷凑过来阿谀奉承一番。

“呵呵,张某不敢自称高明,刚刚的几句话也只是在下一些粗浅的见解罢了。”张端主动向众人躬身行礼,比亚如则是一脸嫌恶的偏过头去。

“哎呀,听丞相对那姓邓的一番话,真是解了我等不少忧虑啊!”参知蔡亮满面春风,一张大嘴笑得将他的肥脸裂成了两半,“既然那洛子阳行踪不明,等糊弄过姓邓的,咱们再叫太子登了基,那这广袤天下……”

“哈哈哈哈哈……”众人心领神会的大笑起来,引得巡视的士卒纷纷侧目。比亚如满脸鄙夷的凑到淡然依旧的张端耳边低语一句:“一群满脑子大粪的货色。”

此时一位年轻的军士从远处快马赶来,蔡亮一行人一看,原来是此前出城送信的士兵。待到离得近了,有几个看清他相貌的人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这不是张家二公子吗!”最终还是左徒郑济惊呼一声,认出了年轻士兵的身份。

“正是犬子。”张端此时才真正开心的笑起来,“俊才,这边!”

那士兵听见父亲呼唤,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迅速走近几步向众人恭声行礼道:“诸位大人,小生有礼了。”

他一身戎装英气非凡,动静之间全然不像个权贵子弟,引得众人一片称赞。蔡亮窥见张端高兴,眼珠子骨碌一转便称赞道:“丞相以身犯险与姓邓的谈判,俊才公子更是亲自出城递送信件,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张夫人若是在天有灵,也该欣慰得紧吧。”

“正是正是!”众人乱哄哄的应和一气,反倒是张端突然表现得没有先前那么高兴了。满脑子溜须拍马的蔡亮还不知道自己拍到了马蹄子,正亲热的抓住张俊才的肩膀问这问那,搞得年轻人一脸尴尬。

“好了,张某还要与邓老将军议事,便先行离去了。”蔡亮一行人惊讶地看向突然打断他们的张端,一身素衣的丞相躬身再行一礼,而后径直穿过众人远远去了。比亚如紧跟在他的身后,还顺手拉走了张俊才。

“丞相怎么突然不高兴了?”看着张端离开的蔡亮满头雾水。

“你这蠢材,丞相大儿子的事迹你不会是不知道吧?”郑济在旁向同样迷惑的众人解释,“就是那个有名的纨绔子弟张俊杰啊,他整日与几个臭味相投的羽林军同伙厮混,出入的尽是些龌龊不堪的地方。若真虎父无犬子,那小子能是如此德行吗?”

“哎呀,这!”蔡亮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我这就去道歉!”

于是春风和煦的清晨,听闻有大人物亲至城中的永安百姓大着胆子走出家门围观他的风采,却看见长长的士兵队列旁边一个身穿华服的胖子快步奔向皇宫方向,那累死累活的样子直叫人忍俊不禁,欢快的笑声此起彼伏,暂时冲淡了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0.037833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