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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戏子

作者:张大鸟 | 分类:东方玄幻 | 字数:0

第一章:天下乱

书名:乱世戏子 作者:张大鸟 字数:5.1千字 更新时间:05-17 22:38

(中洲历242年3月9日阳州永安)

“辰儿,你看台上那花旦,他可是陛下亲封的天下名角。”

三九花灯节,向来注重节日的启国一如既往的热闹:百姓纷纷提灯出游,各州大大小小的戏台都唱起了名剧《张家巾帼》。这部戏剧所讲述的正是花灯节的由来——相传当年武帝洛华引兵北伐渥野,头阵将领张甫膝下无儿,独女张云自幼剽悍善战,凡逢战事必求随行。渥野有重骑铁虎,天下无双。两军首战,张甫指挥失误,启国大军不敌渥野,铁虎趁机直击后方,张甫战死。当是时,天色渐沉,启军败兵之师,空有人数却群龙无首,乱作一团。渥野追兵已近,眼见大军将溃,张云挺身而出,率百人亲卫设伏奇袭敌军,拼死斩首铁虎军长,追兵大乱。启军顺利撤离,立下大功的张云却身死敌阵。于是武帝令大军掌灯列阵,接引其英魂归乡。自此以后,启国设每年三月九日,亦即张云忌日为花灯节,届时百姓提灯夜游、戏子传唱戏剧,以此纪念张云。

永安城的戏楼里人声鼎沸,天下名角的莅临让在座的看客热情高涨。只见那戏子身着赤色战裙,转身在台上舞个花枪,唱一句“我张云今日死得其所”,恍惚间百年岁月在他身上浮现,那死去的英雄仿佛就立在台上,怒目圆睁威风凛凛。在座的观众无一不是连连叫好,就连身份尊贵、位居听鹂馆中的宣镜皇后都笑着为其鼓掌。被她称作“辰儿”的孩子端坐一旁,尚且年幼的他看不懂戏中的悲欢离合,只觉得那将军身段利落潇洒英武,怎么莫名其妙就要死去呢?

“母后,父皇离开已有一月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待到看台上戏剧落幕,宣皇后跟着众人鼓了掌喝了彩,辰儿这才拽拽母亲的衣襟,满是疑惑的开口问道。

“辰儿莫急,陛下携一万禁军同行,算算时间,祭祀在三月初一,就算陛下心系朝堂,次日便启程回归,等抵达永安也得至少十日之后了。”宣皇后摸摸儿子的头,心里却是暗自叹息。皇帝钟情于她,有些不便外传的想法也不瞒着。临行前皇帝就告诉过她,在参加祭祀之后,他要留在武阳向圣灵主教请教一段时间,归期至少也得拖到四月份了。用皇帝自己的话说,“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我可不愿这么快就回来。”

“如今天下安定,出去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吧。”宣皇后深知皇帝在宗教方面的固执,只能无奈地如此劝慰自己。

“还要这么久啊。母后,那你能再带辰儿出来玩吗?”

“恐怕不行。”宣皇后看着自己儿子充满期盼的眼神,微微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你也知道,母后一月只能出宫一次,辰儿还是陛下特许才能与我同行的。”

“可一直读书真的很无聊啊。”辰儿倒是明白母亲的难处,撅起嘴嘟囔一句,却不纠缠,“那母后,回去的时候给我讲讲今日的戏吧!”

“好啊。”宣皇后点点头,牵着儿子的手站起身来,脸上的温柔像是变戏法一般消失,淡淡的威严与尊贵从她眉目之间蔓延开来。她开口,语气已像是变了一个人:“备轿回宫。”

熟悉的回应声没有从背后传来,宣皇后蹙眉,再唤一声:“备轿回宫!”

还是无人回应,辰儿也觉得稀奇。守在皇后身边的宫女名叫晓环,平时侍奉得十分殷勤,怎么偏偏今日许久不应?

他想回头看,可心头浮现出母亲平时的教导来,只能忍着心中的好奇。

“从来只有下人应你的言来到你身边,这是让他们明白你的尊严,切不可回头看他们,不然总有人觉着自己不可缺少,做事便有了怠慢。”

宣皇后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她清楚晓环,一个老实听话的姑娘是不可能有胆子怠慢自己的,难不成……

一股奇异的腥气从身后飘来,诡异的沉默还在继续。宣皇后心头有很不好的预感。她一手怀住儿子再度开口,声调已不再那么稳定:“晓环,备轿回宫!”

还是不应。

(中洲历242年3月9日阳州永安)

戏楼里的喧闹随着戏子的离台而远去,独有一人大步走向专供皇帝及其嫔妃听戏的“听鹂馆”。此人一身戎装腰佩长剑,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煞气,原来是永安羽林军统领比亚如。

快步走到馆前,比亚如抬手,却不推门。他的鼻子很灵,老远就闻到了空气里飘散着的味道。橙黄色的灯光透过朱红色木门上的麻纸映出来,看上去倒是一副安静祥和的样子。可比亚如知道,听鹂馆外平常都会设人看守,今夜皇后亲临,还带着太子同行,大门前怎么可能没有守卫呢?

“比大将军来了?请进吧。”比亚如正自犹豫,馆内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时至今日,大将军不会还有什么顾虑吧?”

“嘿,这话倒是不假。”比亚如闻言笑笑,终于推开门走了进去。

听鹂馆内,四名灰衣守卫瘫倒在门口两边,随宣皇后出行的侍女晓环被割开了喉咙丢在一旁,不知是谁在她伤口处盖了一块帕子,这才没让鲜血掩住姑娘年轻的面庞。比亚如皱着眉头走进来,胭脂与鲜血混合着的味道扑面,脸上涂着浓妆的戏子从他身边经过,轻声合上了大门。

“怎么弄出血来了,不怕他们发现吗?”比亚如看着黑衣武士们挟持着的、被布条绑住嘴巴的宣皇后和太子洛辰,惊讶的发现那个平日里雍容华贵的女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她艳红色的凤袍被扯开一肩,腰带上的金流苏散乱不堪,明媚的面容上写满了惶恐。反倒是年幼的太子殿下淡定一些,只是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不放,低着头不看他们。

“哈哈,大将军倒是个有趣的人。”适才邀请比亚如进馆的人又开口说话了,“那侍女腰佩利剑武艺不凡,他们怕有意外便直接动了手。不过,以太后跟陛下的尊贵,恐怕连人血是红色这点都不知道吧。”

“太后?陛下?这话什么意思?”比亚如盯着那端坐在看台正中的书生装扮的男人,心中忽然翻起滔天巨浪。

“洛云东在祭祀场上驾崩,一万禁军死伤惨重,圣灵教反了。”

“你说什么?”比亚如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心头震撼无比的同时又下意识地感到庆幸——还好皇帝没让他领军同行啊!

“我说,当朝皇帝洛云东,那个信教的傻子,驾崩了。”书生装扮的男人缓缓站起,踱至赤红色的栏杆旁俯视空无一人的戏台,“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

他抽出腰间别着的玉石烟杆,立刻有武士过来为他点燃。

“把东西拿出来给大将军过目。”青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男人不回头,摆手吩咐属下。

“嘭!”一个裹满石灰的物事被甩在地上,比亚如皱了皱眉,刚想过去查看,却听到女人轻声的抽泣。

烛火摇曳,照亮了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宣皇后痴痴望着地上那颗被染成灰白色的头颅,低声哭了起来。

太子洛辰鼓起勇气从母亲身边移开视线瞥了一眼,又把脑袋埋进母亲的怀中,颤抖着低声道:“父皇……”

“看来确实是真的。”比亚如转过视线,不再盯着那颗头颅,“这算什么?圣灵教在武阳反叛弑君,洛太守老糊涂了吗?”

“要是真老糊涂倒好办了。”男人深吸一气,缓缓吐出一口青烟来,“洛子阳应该是故意的。”

“故意的?您是说洛太守蓄谋反叛?这……”

比亚如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洛子阳久怀不臣之心企图谋害皇帝,若是平日有人说这句话,非得被他逮住狠狠教训一番不可。

那可是洛子阳啊,先皇武帝洛华的武尉,北征渥野的总指挥,乱军之中拼死救驾的英雄。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自知功高震主,北伐结束后便主动申求告老还乡,屈尊武阳太守一职。先帝称颂他的功勋,赐给他世袭公爵的荣耀,并从此不再设立松州令;现任皇帝对他尊敬有加,特准其不必长途奔波定期入朝觐见。像他这样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反叛的蠢事?

“昨日下午,洛子阳的亲信到我府上来过。”男人看着远处的戏台,眯起眼吸一口烟,挥手叫武士们把哭哭啼啼的宣皇后和太子押下去,“他说此次皇帝决意弃天下事于不顾而参加圣灵教祭祀,太守大人本就怒不可遏,便赌气疏忽了防范,结果恰逢圣灵邪教谋反,陛下驾崩。”

“洛太守还说,他早知尔等狼子野心。如今皇帝已死,你们若是想要叛乱便尽管去。但他兵临城下之时,定当诛杀汝等乱党,昭告天下!”男人想起那个立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他把洛子阳的信件甩在自己面前,而后回身撞柱自刎,至死眼底都写满了轻蔑。

“这算什么……”比亚如盯着一脸淡然的男人,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燃起了火焰,而后却又无奈的熄灭,“这算什么……”

“不愧是当年随武帝驰骋疆场的英雄,这份魄力着实了得。”男人轻轻鼓掌,古井不波的面容也流露出一丝苦笑,“我等的规划全部被打乱了。”

比亚如突然觉得有些茫然。他们本来的计划是趁皇帝出行之际控制皇城永安,这对于拥有三万羽林军外加不少大臣支持的比亚如等人来说并不艰难;而后待皇帝归来逼他退位给太子,届时天下便尽在他们掌握之中。至于洛太守,虽说是曾经的英雄,可皇帝传位给太子是名正言顺,他威望再高也不能兴无名之师远征阳州,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然而现实真是讽刺,一个本来被他们无视的花甲老人竟有如此城府,更有如此魄力。现在皇帝已死,洛子阳所率松州大军恐怕已经启程,比亚如实在想不到他们还能干些什么。

“不愧是曾经的大英雄……等等,我们为什么不能……”比亚如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刚想继续,却被男人打断了。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们不能先行昭告天下说是他洛子阳杀死了皇帝吗?”男人叹了口气,用看傻子的眼光盯着比亚如,“大将军,你觉得天下有多少人会相信这番话呢?”

“可以让这小子说出来啊,还有这个女人!”比亚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稻草,满脸激动的看向远处的宣皇后和太子,“这些话从他们嘴里出来总该有可信度吧?再加上咱们朝中盟友的支持!”

“报!”听鹂馆外忽然响起传令兵急促的声音。

刚欲开口解释的男人闭上了嘴。不同于比亚如的困惑,听闻传令兵到来的他依旧平静异常,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只是点头叫一边的武士去开门。然而此时窗外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炸响一声惊雷,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他眼中泛起的淡淡无奈。

“禀报二位大人,永安城中约有十余位戴着面具的人正骑马四处奔走宣告,呃,宣告……”

“宣告当朝丞相张端伙同圣灵教弑君谋反、罪大恶极,对吗?”

“丞相英明。”士兵慌忙叩首谢罪,“大人的吩咐我等不曾怠慢,但凡进出永安城的都要接受详尽搜查,属下实在不明白这些人是如何……”

“好了,我知道了。”男人在身后的围栏上磕灭了烟,语气里反而透出些解脱的意味来,“人言是防不住的,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你们已经尽力了。”

“一帮饭桶!”一旁的比亚如却是怒不可遏,上前去一脚踢翻了传令兵。他把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满心的憋屈与恼火叫他恨不得砍了这个家伙。可看着眼前不停磕头求饶的年轻士兵,一股深深的疲倦涌上来,叫他收了手。

“城里那帮人,你们抓住了吗?”他叹息,颓然地跌坐在一旁的大椅上。

“禀,禀告将军,那些人脸上戴着面具,追捕的兄弟不知道他们的长相,暂时还……”

“够了,下去吧。”男人,或者说张端张丞相,挥手令战战兢兢的士兵退下。转过身,他看着静坐着的比亚如,这个平日里总充满雄心壮志的年轻将军现在显得颓废不堪,原本冷峻的脸上已然泛起淡淡的绝望。

“大将军暂且不必如此。”张端叹了口气,宽慰道,“城中传播消息之事不必太过在意,届时派人张贴布告澄清便是;朝廷里以陈武尉为首的那帮人应该有不少暗中与洛子阳通了气,但有三万羽林军的威慑,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洛子阳,我还是按原计划抓住了宣皇后跟太子,待他兵临城下,咱们至少有和他周旋的资本。”

眼见比亚如还是有些萎靡,他拿着烟杆敲敲栏杆,忽然问道:“大将军,不知如今的大启九州,到底会有多少人站在洛子阳那一边呢?”

“啊?”比亚如抬起头,脑子里有些混乱,“呃,丞相的意思……”

“大将军听我一一道来。”不等比亚如再说什么,张端便打断了他的话。这个一袭书生装扮的男人在此刻回身俯瞰脚下的戏台,声音中透露出无比的自信,仿佛变了个人,“松、阳、晋、淮、翼、平、宛、雍、沧,此乃大启九州。它们之中,宛州与松州皆在湘江彼岸联系紧密,宛州令陶万林为人懦弱,一向以洛子阳马首是瞻,此次平叛,宛州的军队必然会是我等的敌人。”

“再说雍州。雍州令邓怀义是当年洛子阳座下的猛将,此人性情刚烈如火,听说此生只服洛子阳一人,此番巨变,雍州势必也要与我等为敌。”

“但是!”张端双目中隐隐燃起无形的火焰,“除去松、雍、宛三州之外呢?晋、淮、翼、平四地都与我等交好,阳州在大将军的羽林军控制之下,洛子阳除了雍州与宛州的援军之外,就剩一个远在中洲极东的沧州能够拉拢。可在此局势之下,除非他真老糊涂了,不然是不可能寻求沧州支援的,远水不解近渴啊。”

看着比亚如的目光逐渐亮起,张端轻笑一声,朗声道,“且不说我等手中有太子作为人质,就是真要打,咱们也有底气。哪怕洛子阳与邓怀义二人都是不可多得的猛将,那又如何呢,难道我等就无人可用了吗?大将军,不必多虑了,快些回去整备吧!”

“多谢丞相解惑!”重拾信心的比亚如心中感激不已,躬身行礼道,“那我先回去了。”

“洛子阳,好一个洛子阳……”望着年轻将军逐渐远去的身影,张端却是慢慢沉下脸来。他轻轻叹息一声,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戏台,恍惚间只觉得一场大戏似乎就要上演——戏子们顶着丞相大将军太守的名号你方唱罢我登台,共同唱响这处乱世的好戏。

“我可得当个好角儿啊。”他低声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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