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肩王府位于金鳞城弱水河以东,依河而建,占地极广,大片明黄瓦封顶的宫宇连绵成片。
据说苏国太祖皇帝兄弟二人开疆扩土,于乱世而起。
太祖皇帝善谋略,乱世中相中这一片世外之地;其弟善武艺,一手弓箭出神入化,可千里外取敌将首级。
苏国立国后,太祖皇帝就封自己的弟弟为平肩王,寓意与自己平拥天下,力可及皇,后代子孙世袭。皇室不倒,平肩王一脉就要在金麟城中享受这一份荣耀,且保卫整个苏国的北大门。
平肩王一脉子嗣不旺,第一代平肩王仅有一位独子,便是有苏的父亲。
到了三代也就庶出的有苏和其嫡出的兄长斌苏两人。
平肩王府位于城东,依河而建,占地极广,明黄瓦顶宫宇连绵成片。
有苏进了王府,即使夜晚,相隔几步便有点灯,王府内一片通明,假山、池塘、竹林、花圃错落有致,一步一景,相得益彰。
有苏却无心欣赏园林夜景,他穿过一处通幽的小径,寻了条近路来到一个院落前。
沉了沉心神,又整理了下衣衫,这才提脚跨入院中。
院中槐花树下有一张大理石桌,桌上放了茶具,点了油灯,照亮了桌边坐着的那名男子。
那男子衣着黑锦金边云纹袍,高束发冠,一张面孔棱角分明,两弯眉浑如刷漆,眼神凌厉,胸脯横阔,虽不过二十来岁模样,却有一股老成持重的威势。
有苏走上前,抱拳弯腰行礼道:“大哥。您找我?”
男子看着有苏,深沉的面色不变,冷声道:“听说你花了一日工夫陪琰王府的世子追姑娘。”
有苏直起身,脸露笑容道:“大哥干嘛这么严肃,我不过是陪着景宣找个骗他的丫头罢了。”
说完,有苏上前,从石桌上翻正一个倒扣的茶盏,提起陶壶倒了一盏茶,双手递到男子身前,道:“大哥别生我气了,我知错了。”
男子叹了口气,眉间的严肃卸了下来,眼中透出一股萧索的味道,一手接过茶,另一手抓着有苏的臂膀按到石桌边坐下。
有苏见状,便知兄长气已消了大半,说道:“大哥到底什么事,竟然让下人满城的寻我。”
男子道:“你这样每日与苏景宣厮混,不是茶馆就是曲坊。苏景宣乃是琰王独子,已经受陛下恩封世子。他不愁前程,你呢?”
有苏笑道:“我自有大哥庇护。而且我也不是不学无术,授课的日子我都去学堂听讲,先生也常夸我的学问。”
男子斜眼扫了眼有苏,语气无奈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如果哪天我不能护你,你当如何呢?”
有苏道:“大哥怎么不能护我?大哥是平肩王世子,四品高手,一手箭术无人项背,火之道血脉冠绝苏国……”
男子微怒地打断道:“少拍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自小聪慧,在白石潭书院十岁便可写一手漂亮文章。可两年前回府‘试道’之后你便换了个模样。”
有苏刚欲辩解。
男子先道:“有苏……有时候想得太多反而不是好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有苏沉默了片刻,他一直不愿提及此事,没想到兄长竟然直言了。
有苏收敛笑容,陈垦道:“我知道大哥是希望我成器,因为我娘的死……我自小不受父王喜欢,是大哥你一直暗中照顾我,每年到书院教我习箭。我不是怕大哥您误解我,我是怕……父王误解我。”
男子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有苏的头发,道:“我知道你对修行是有兴趣的,却一直压抑自己,我本觉得让你做一个普通人逍遥一世也好……但今夜收到了秣陵的消息。”
有苏的瞳孔瞬间放大,惊讶道:“都城秣陵?难道是……”
男子道:“皇后殡天了。”
有苏卸下一口气,道:“怎么……陛下连年缠绵病榻,反而皇后娘娘先走了。”
男子道:“陛下的旨已经在来金鳞的路上了。我已知其内容,着急把你寻来就是因为这旨意……事关于你。”
有苏惊讶道:“我?我能有什么事。” 男子道:“陛下下旨各皇室宗亲前往秣陵参加皇后‘凶礼’。”他顿了顿,继续道:“有苏,想必也看得出我平肩王府的境遇没有表面上的那么风光无限……我们一脉传承到你我已是三代,与陛下一脉早不复当年的亲密,如今金鳞势力渐大,手握兵权,掌控北门。金鳞地处三国边界,贸易昌盛,富甲天下,已颇惹猜忌。自陛下大病起,诸多朝臣恐父王自持富强、危祸朝廷,已多次上荐裁撤金鳞军备,增加赋税。只因陛**体欠佳,一直卧床,所以还未有答复。但金鳞之鼎盛,已成为了苏国很多人的不安之处。” 有苏眼神暗淡,低下头道:“我知道了,父王和大哥都是不能去的,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但又不能抗旨……我替父王和大哥去吧。” 男子面露不忍,道:“我把你叫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去了秣陵恐怕也难回来。我的意思,是送你北上出境,南唐的昊天宗也好,更北的天宫也罢,我送你去里面修行,远离这些乱流,他们贵为天下四势,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势力,即便你血脉特殊,也必然护得住你平安。” 有苏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男子,坚定道:“我去秣陵。” 男子袖下的拳头握紧,不再言语,只是看着有苏,眼中隐隐有不忍。 有苏道:“想必这是父王的意思,让我前去秣陵……为质。大哥还是不要违逆父王的意思,让我去吧。” 男子叹了口气,起身往正堂走去,道:“你来。” 有苏起身跟在兄长身后跨进门内,见最上方放了一张楠木案几。 案几上放了一个古朴的黑漆木箱。 男子走到案几前,道:“打开它。” 有苏上前,按下锁扣,只听“喀”的一声轻响,箱盒启开一条缝,有苏小心翼翼地打开。 箱底躺着一张弓。 那弓背皎洁如月,弓臂两端饰鸟首,弓弰带刃寒光闪烁,饶是有苏生在王府,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弓。 有苏愣住了,他伸出手,轻轻的扶摸弓身。 男子缓缓道:“它叫‘燕雀’。” 有苏惊讶道:“祖父的配弓?” 男子道:“不错,祖父便是以此弓协助太上皇打下江山,此去秣陵,我将它给你……护好自己。” 有苏摸着弓身的手颤抖着,仰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男子。 “大哥……要让我修行?” 男子道:“此次南下都城秣陵,必是一场乱流……还是自己手中的力量最为有用。” 有苏沉默了。 男子道:“你十岁前我每年都到白石潭书院教你习箭。如今你荒废了两年,没有生疏吧?”说罢,男子从放置一旁的箭袋中取出一枚箭矢递到有苏身前。 有苏从木箱中取出‘燕雀’,手往下一沉,他好久没有握弓了,可却感觉无比熟悉。 他接过箭矢,弯腰搭箭、举弓、拉弦,从四岁开始,这个熟悉的动作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次,早已成为一连串根本不需要考虑的下意识动作。 他瞄准院内的槐花树,捏住箭羽的手指松开。 只听“簌”的一声响,银白色的箭矢宛如一道银色的闪电向院中劈去。 “夺”的一声,箭矢扎进树梢,尾羽兀自颤抖。 男子道:“很好。” 有苏转身,将手中的弓小心放入箱中。 却没注意到身后男子的眼神里多了一抹失落。 “陛**体渐衰,加之皇后的‘凶礼’,苏景宣必然要随他的父王琰王回秣陵,你二人交好,在秣陵也有个照应。”男子顿了顿,继续道:“去了秣陵,父王必然会差你做些事情,你想做就做,若觉违心,不做……也可。” 有苏不答,只伸手抱拳,朝着男子郑重地拜了一礼。 “去吧。明日午时传旨特使便会到金鳞。” 有苏道:“是。”抱起硕大的弓盒,转身出了殿门。 见有苏的身影消失在院中,男子缓缓挪步到堂中最上方的檀木椅坐下。 将手臂拄在椅臂上,闭着眼将拇指和中指落到眉后揉着。 从身后屏风内缓缓走出一女子,行至男子身前,躬身道:“世子。” 男子没有放下手臂,也没有睁开眼,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 “他一直在服用父王给的药……燕雀要百斤力才可开弓,他两年没摸过弓箭,自己也没察觉。” 女子头上戴了一顶围帽,白色的丝纱掩住了面容,道:“二公子背着您服药,或许是渴望得到王爷的认可,却又不想被误解为站在您的对立面。” 男子叹了口气,继续道:“是啊,有时候太过聪明,便会过分偏执。” 他说完此话,想了很久,才道:“有苏此去,我还是放心不下。你和重楼随行吧,到了秣陵不必回来,殿下的身子想来撑不了多久了,要护好他的性命……你知道分寸的。” 女子道:“是。” 女子说完,似乎犹豫了一会,忍了又忍才道:“二公子‘试道’,血脉异禀,可王爷对他还是一样的态度,甚至十二年来都不肯见他一面。” 男子知道女子想问的其实是一句为什么,他叹了口气,道:“父王心爱之人生了弟弟便血崩而死,父王也生了执念……算了,你去吧。” 男子说完,挥了挥手,女子浅浅一俯身,退出了此方院落。 她站在院门匾额下望向苍穹,月色倾泻而下,与王府内点起的诸多灯火一起点缀着原本肃穆的夜色。 也许是男子方才说的“心爱之人”太过刺耳,她忽然很想查清一件事情。 那个生下有苏的女人,到底是如何忽然出现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又如何忽然融化他坚硬如石的心,让那个男人甘愿与她生子的。 她袖下的玉手渐渐握成拳,然后越握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