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城位于苏国的最北端，与北方诸国相邻，弱水河从城中穿流而过，直通南方王畿。故而商贸最为繁荣。
其中又以西市最为热闹。
往来人头攒动，车马川流不息，坊市交错纵横，勾栏瓦舍云集。
西市甜水巷的一家茶楼前站着一名少年人，他的目光看向巷子口。
少年一袭浅色锦服，周身上下没有太多绣纹和配饰，虽衣着素朴，但面容清俊，剑眉郎目，虽还有几分稚气，但欣长而立，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颇为瞩目。
不多时，巷角转出一辆马车，他的嘴角浮现出笑意。
那马车车厢朱红刻云纹龙雕，车厢顶四角吊着金铃，“叮叮裆裆”的响着。
马车行至少年身前，驾车的两名护卫腰系长剑，在车边放下脚凳，一人一边拉开车帘。
从帘后探出另一个面露喜色的少年，刚想开口。
就听站在马车边的少年抢先道：“苏景宣，你好大的面啊，让我等了这么久。”
名叫苏景宣的少年从马车上徐徐而下，与车外站着的那名不同，周身上下华贵无匹，冠上腰束皆镶白玉。
笑道：“有苏，同样的路数用了很多回了。”
名为有苏的少年笑道：“就算如此，今天的茶水钱也归你了。”
苏景宣锤了下有苏，道：“行行行，我请就我请，你这堂堂平肩王府的二公子贪图我的茶水钱，也不嫌丢人。”
说罢，一手搭着有苏的肩往茶楼中走去。
有苏边行边道：“我每月例银就这么多，你是琰王府独苗，整个琰王府随你挥霍。”
苏景宣笑道：“罢了罢了，被你说得我像是二世祖一样。我请就我请吧。”
二人谈笑着来到二楼，坐到最前方的一张朱漆圆桌旁。
桌上已上了一壶热茶，数碟瓜子。
有苏两人刚刚落座，就听楼下台上说书人一声轻咳，朗朗道：“小老儿今日讲的是《清岐山》，说的乃是我苏国凌霄阁首席弟子莫不成清剿千秋门贼人的故事……”
“不听不听，这有什么意思？换一个。”
楼下传来宾客的不满声，打断了说书的老头。
那老头脾气倒好，笑了笑继续道：“既然这样，那我讲个《庄夜山诀别记》，讲的是白霰山山主与天宫宫主年轻时的爱恨离别……”
苏景宣笑道：“我经常陪你到茶馆听书，却不懂你为何喜欢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
有苏道：“我虽出身平肩王府，但却没有修行的命，只能听一听这些故事了。”
苏景宣刚欲说话，忽听楼下一女子大声道：“住口！这书是万花谷那个不要脸的少谷主编造的，敢辱我白霰山，我便砸了你这茶楼！”
二人隔着木栏向下看去，果然见几名一袭白纱的女子愤然起身，眉眼如画的面庞上浮现怒容。
苏景宣惊讶道：“是白霰山的修行之人。”
小老头招架不住，忙道：“仙师莫气，莫气。”
有苏伸手招呼一名小二过来，对其道：“你去提醒下说书的康老头。近期南唐正在兜售道符，金鳞城在通往南唐的路上，城内多有修行教派的人士，让他这段时间就别讲这些了，捡点吹捧的说。”
小二听闻，道了声谢，赶紧下楼去说。
苏景宣见这一幕，笑道：“你是怕白霰山的人真砸了这茶馆，你以后没地方听书了吧。”
有苏端起茶盏浅尝一口，不置可否。
那小二跑到说书老头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小老儿抬头看向二楼，朝有苏笑着点头以示感激，又重新讲起《清岐山》。
顿时楼上楼下响起一阵叹息之声，显然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听这些高高在上之人的狗血情史。
二人边喝茶边听书，老头讲到趣处，顿时引得宾客们哄然大笑。
有苏是这家茶馆的常客，自两年前从乡下被接回王府，这故事已经听了不下十遍，倒没觉得多有趣，却听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他转头看去，一名少女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目光越过自己的头顶看向楼下说书之人。 少女听得开心，忍不住拍手叫好。 有苏好奇地看了看，见这少女肤若凝脂，蛾眉薄唇，的的确确的美人胚子，但周身朴素，手腕耳下都没有珠翠，倒像个丫鬟。 苏景宣见有苏看向身后，也跟着转头看去。 少女见二位少年看她，垂下眼帘羞涩道：“二位公子，别处都满座了，可以容小女子在这坐着听会吗？” 有苏抬眼看了看四周席位，果然都已落座了客人。 站在苏景宣身后的两名护卫轻轻地往前挪了一步。苏景宣道：“当然，今日人颇多，拼个桌也无妨，姑娘请坐。” 少女羞涩地俯身行了个礼，接着坐到二人桌边。 有苏转头接着看向楼下，顺手从盘中抓出一把爪子，悠哉地嗑着。 听了一会，少女忽然起身朝楼下走去，有苏与苏景宣虽察觉，但不便多言。 又过了一会，少女回到桌边落座，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嘭”地一声轻响放到了桌面上。 有苏正疑惑，忽听角落楼梯上传来“踢踏”的脚步声，数名店小二端着一盘盘精致的菜走了上来，片刻布满了一桌。 这家茶楼与隔壁的食肆乃是一个老板所开，故而客人听书时可以顺道点几份小菜配茶，可一般都是炸花生、煎乳扇、牛乳糕等物。 有苏和苏景宣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点一桌子热菜到茶楼来吃饭的。 少女面露羞涩道：“二位公子见谅，小女子有些饿了，就点了些吃食，二位不嫌弃的话可以一起吃。” 她的声音温柔而细腻。 有苏道：“姑娘客气，我二人不饿。你吃吧。” 接着偏过头继续听书，余光却见那少女吃相极其不雅，一手握着鸡腿，一手拿着筷子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吃得如狼似虎，风卷残云。 苏景宣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好心道：“姑娘您慢点吃，小心噎到。” 少女闻言，将埋在碗里的脸抬起来，不好意思道：“打扰到公子了。” 说是这么说，可说完依然是我行我素地吃着，时不时还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能到这家茶楼听书的大抵都是有些身家富贵之人，吃饭讲究一手端碗，一手执筷，碗不落桌，细嚼慢咽，不出声响。 像少女这样直接上手，左右开弓，不时还发出叮叮当当的碗筷声的实属罕见。 顿时引得周围其他桌的客人纷纷侧目。 有苏倒还好，苏景宣面色已经有些尴尬。 少女似乎吃噎了，一点不客气地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接着“咕噜噜”如牛饮水般喝了起来。 有苏悄悄转过视线看向身侧，见一桌好菜大半没了踪影，心下有些吃惊，也不知这少女轻巧曼妙的身躯是怎么容下这么多吃食的。 却见少女忽然抚住肚子，皱眉道：“二位公子，小女子去更衣，稍后就来。” 说完，盈盈起身，朝楼下去了。 苏景宣见她消失在二楼，顿时凑到有苏身边，惊道：“有苏，你可看见了？这丫头也太能吃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女子。长得也不错。就是有点奇怪，说话很温柔，举止却不娴雅。” 有苏笑了笑，故意逗他道：“心动了？美人再美，吃得多照样拉得也多。” 苏景宣瞪了有苏一眼，皱眉道：“你这厮真煞风景。” 有苏道：“不过你们琰王府泼天的富贵，百十个这样的丫头也养得起。不如……续写一段佳话？” 苏景宣面上一红，嘴里却嘟囔道：“别说傻话，我父王铁石心肠，怎么会同意我娶个普通女子。” 有苏本就是逗他的，无意间瞥见了少女留在桌上的钱袋子，忽然反应了过来。道：“还好今天是你请客，不然我这个月得紧巴巴的了。” 苏景宣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搞得有些懵，问道：“这话什么意思？这间茶楼再贵也不过就点了茶水和几盘瓜子，你也太夸张了。如今是你大哥被封了世子，掌全府大小事务，怎么还是对你这般抠搜。之前是你那个偏心的父王，现在又是……” 有苏盯着苏景宣的脸，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却不应话。 苏景宣被他看得发毛，不敢再说了。 过了片刻才讪讪道：“我知道你大哥在你心中的地位很高，我也是为你打抱不平，你不至于就生我气吧？好歹我和你也是两年的交心之友了。” 有苏的嘴角重新露出一丝笑意，道：“我看你这个傻子多久能反应过来。” 苏景宣被他嘲笑，顿时不快，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听书。 楼下的说书老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篇剿山匪的故事被讲得波澜起伏，听得众宾客拍手叫好。 苏景宣听得起劲，嗑完了手中瓜子，又伸手想从桌上盘里再抓一把，忽然手中一空，转头看去，好大一盘瓜子都已经吃完了。 他正想叫小二再呈上一些，忽然皱眉看向桌后那张空荡荡的椅子。 有苏见状笑道：“终于反应过来了？” 苏景宣一指桌后的椅子，道：“这丫头人呢？” 有苏坏笑着反问道：“对啊，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