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廊是个屠夫,接手的都是过命的买卖,杀气和血腥对于她来说,就跟极昼与极夜一般明显,如果这世上只分黑白,在解雨廊的人生中,死就是黑,活就是白。
这一件嫁衣藏有唐门的暗器,那就跟玉峨眉唐黛有关系,但凡跟这黛四小姐扯上关系,从来都不是轻易能对付的了的。
解雨廊自不会走向离唐门暗器最近的距离,岂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事实上,从她走进这间屋子起,就觉察到了危险,所以她才坐在了一个背光的角落里,全神戒备。她连“小刀”的假面都顾不上伪装了,从解雨廊潜伏的本事来看,着实不够专业,她兴趣所致,便手舞足蹈,把这角色表演的过于亢奋,没那心情时,就沉默寡言,跟她本人的性情无限接近。
黎夫人沉浸于自己的心事,哪有多余精力分散在这侍女身上。
但是这一刻,解雨廊会更加了解到黎夫人的举止为何如此放浪形骸,想必唐黛已将唐门独步天下的暗器‘众里寻她’拱手让给了黎夫人。
不禁让人猜测唐黛为何要屈尊到这一步?
莫非是想以此求得兵器山庄的庇佑?
唐家一向对江湖宣称黛四小姐已故身亡,江湖人都知道这是唐门在跟唐黛划清界限,断绝关系,天衢帮的人也没来找过唐黛的麻烦,况且唐黛还跟赵家小公子赵黍离有着一层亲属关系,于情于理,赵家都找不到名目跟唐黛动手。
那么,唐黛在害怕谁呢?
这人得有多大本事,能让唐黛为了自保,不惜断了唐门命脉。
解雨廊突然对黎夫人身上那件血红的嫁衣产生了兴趣,欲将其据为己有。不免心思游动。
黎夫人已将那件嫁衣穿好,解雨廊拿着酒壶酒杯过去,黎夫人仰头就饮尽一杯酒,她喝酒的样子,分明就是想把自己灌醉。
解雨廊又满上一杯,黎夫人再次饮尽,这杯喝完,她直接从解雨廊手中夺走了酒壶和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黎夫人靠在琉璃镜上,笑嘻嘻地说:“嫁衣她算什么,空占个名儿这么多年,凭什么如此信任她,竟然会多过我?那我算什么呀,我到底算什么呀?”
能巧像是醉了在说疯话,解雨廊知道她这个时候说的话才应该相信。
想要把冷辞引去梅香山庄的英雄大会,不一定以嫁衣娘子的弟子作饵,能巧分明就是有意践踏,她真正想碾碎的应是魔家嫁衣娘子的尊严。
解雨廊倒是不知道能巧跟嫁衣娘子的过往恩怨,但是不难看出能巧对魔家的忠心并非牢不可破。
“小刀,你可真没出息!”黎夫人对自己的侍女埋怨道。
“嗯?”解雨廊不知黎夫人何意。
黎夫人长叹一声,离开琉璃镜往前走,见侍女小刀正往旁边一角溜去,便喝止道:“不准动。”
解雨廊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不过要是现在对黎夫人动手,她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更不用说,画舫外还驻守着一位玉峨眉。
黎夫人慢慢地走向她,带着神经质地口吻说道:“你对我的态度怎么变了?是觉着我穿这件嫁衣很丑是不是?”
“夫人何出此言,小刀不敢。”解雨廊回答着黎夫人的话,她已经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畔。
任何暗器出手,都会有声音,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无声无息。类似于杀人,总会留下痕迹。
可是,去分析这一切有个前提,便是隐藏。
但是,唐门的暗器‘众里寻她’根本就没有隐藏,黎夫人离解雨廊越近,她身上那件嫁衣便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就像旁边走来一位剑客,手中的剑在缓缓出鞘。
解雨廊知道‘一叶障目’无法快过唐门的‘众里寻她’,至少现在还不能,她不是学武的天才,她需要时间,例如时间回到六年前,她的轻功远不如今日这般出神入化。
解雨廊似化为一尊石像,杵在原地,她眼前什么都看不到,除了听见人的呼吸声,万物都在失去感应。
她再一次睁开眼睛,周围已经不再是船室,她现在站在一处空旷的地方,而在地面的东、西、南、北各个方位,同时撕开数到口子,状如蛛网,视线被干扰,地上的人影投射到她的眼睛上,犹如虫蚁一般的渺小。
一枚菱形的利刃从黎能巧手中脱手,抛向解雨廊的速度极其地缓慢。
这种过程让人头皮发麻,像是在近距离观察一只昆虫被树脂覆盖——直到昆虫的视线范围仅限于完整无缺的一珠琥珀中的过程。
在这缓慢的时间段里,解雨廊成为了琥珀里的昆虫。
解雨廊突然动了一下,她的手碰了碰脖子,食指尖缠绕着一根细细的白发,几乎不可目睹,再看却,已经了无踪迹。
这一切的发生,只在于天坠阁下的手指动了一动。
黎夫人已经站在了解雨廊身边,解雨廊抬起手,手心朝上,黎夫人便将酒壶放在了解雨廊掌心里。
她仰头喝完杯中的一丝残酒,便带着三分醉意道:“我不能再喝下去了,真要是醉了,岂不是要去武林宴上闹笑话。”
黎夫人道:“我要去外边吹一吹冷风,散散酒气,现在什么时候了,那边的热闹已经开场了吗?”
解雨廊道:“天净园已经热闹许多天了,中原武林以三大正教为首的,现在都在天净园,连远在西域的武林门派也去了不少。”
黎夫人摇了摇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那能看见梅花的山。”
解雨廊“哦”了一声,虽然不太肯定,但还是附和回答道:“那边应该会更热闹一些。”
黎夫人带着不易琢磨的愁绪,悠悠地走去了外边。
解雨廊掂了掂掌心的酒壶,就着酒壶,猛灌了一大口。
这时候她体内真气游走于四肢百骸,她感到真气内劲化作光的线条百千道到万道的瞬息变化。她知道,刚才在抵御唐门暗器的一念之间,参透了更加高深的武学思想,由此内力大进,现在五官的敏锐度比之前更深!
事情往往充满了巧合还有矛盾,黎夫人是打定主意在丁惊尘请客吃饭的那些座次眼前粉墨登场,解雨廊现在是侍女身份,自然要伴随黎夫人左右。
天净园里都是坐武林头把交椅的人,在那些人面前,想要掩藏真实修为,一招不显,几乎不可能,而黎夫人的那件嫁衣,她又不能不防。
解雨廊想着应对的法子,拿起酒壶,咕噜咕噜地将酒壶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酒气布满她的脸,看上去有几分傻气。
轻松一笑地将酒壶放回竹案上,端起走出,摇晃着走到外边,两脚间打绊,哐啷一声,手里的东西丢到一边,她人脸朝下倒在地上,醉晕过去了。
是,解雨廊连一口酒都喝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