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官司,武林每天都有新的官司在发生。关乎人命的,关于风月的,不管因何而起,十之八九都是剪不断、理还乱。要是桩桩件件不审个明白不罢休,怕是审到地老天荒也没完,其中又当属乱点鸳鸯谱造成的官司最难缠。
姻缘际会乃天注定,偏要勉强,算什么事。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窗前,一绿衫女子经过,将虚掩的窗棂再向旁边一推,笑道:“写什么呢!”手抄进去将那人桌案面前的一张纸笺拿走。 纸笺是粉樱的底色,蒙着一层金粉,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像切割成一块一块的糖莲子,金粉就是撒上去的糖霜。 “青姐,你拿反了。”坐在屋里的人,语气淡淡地说道,一转眼,她便从窗前消失了。 唐青又将纸笺掉了个头,盯着纸笺认了半天,口中念着:“知我......心忧,不知......我......。”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门帘掀开,唐黛走出来,倚着窗扉笑。 唐青一把将信笺塞进衣袖里,嘟着嘴道:“我们习武之人要这学问何用!爹只因为你才请了教书先生,看把你得意的。” 唐黛眼波一转,摊着手伸到唐青眼前,道:“那你还给我呀?” 唐青抬手轻轻地往唐黛额头一指,嗔怪着说:“什么你呀你的,叫长姐。” 唐黛道:“在唐家怎么算你都排行老三,还长姐呢,这么想当一家之长,莫不是,青姐想出嫁了?” 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一听到婚事都是羞涩腼腆的,唐青也不例外,脸颊羞得绯红,气得直跺脚,手臂往前一捞,就要扑上前去揪唐黛的辫子。 唐黛双足似打了个圈,迅速闪身到一株树后面,并且笑道:“早防着你呢。” 唐青一招落空,岂肯饶她,提气往前一跃,身子腾空到了树上,往下一瞧,树下没有唐黛的身影。 远处传来娇滴滴的笑声,唐黛在说:“青姐,你都输给我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 唐青闻声望去,绿瓦红墙,那唐黛正坐在房檐上,像毫不知情的局外人一样,朝她挥了挥手。 “坏女娃子,轻功练的当真好。”唐青也不气馁,在树上朝房檐上的唐黛喊道:“你等着,可别让姐姐我逮住。” 手往树干上一拍,跃向半空,她在树上的时候便计算好了差几步能跳到那房檐上边去,按照之前看好的,脚往树枝上借力一踏,树枝荡了荡,像是杂耍艺人踩在脚底下的飞绳,树枝往下一压,积蓄力量再反向弹出。 唐青便借着这股力量扑上了房檐,累得她气喘吁吁,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看好戏似的悠哉悠哉坐在那儿的唐黛,说道:“还是你厉害,刚才人还在树底下站着,那么高的房檐,影子都没瞧见你就飞上去了! 哼,你给我坐好了,看我怎么逮你!”说罢脚下踩着绿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两姐妹同时学武,唐黛的轻功,唐青早就望尘莫及。 唐黛生来聪颖,精通唐门世代传下来的各种暗器、毒药,在这方面她总是一学就会,连她的两位哥哥唐裕、唐琼都不及她。 唐白雨有四个子女,只有唐黛是嫡出,四小姐容貌清丽绝美,性格冷淡,不喜热闹,从小饱读诗书,这恰好跟唐家其他子女全然不同。家中只为她请来了教书先生,她的天分太高,就连教书先生都换了好几位。 唐白雨常夸唐黛像极年轻时候的他,都喜欢舞文弄墨的风雅。 唐白雨忠爱北宋文豪苏轼的笔墨,他的名号‘江月客’,正是取自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中一句‘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唐黛脾气秉性越发清高,而她越是这样,越是卓尔不凡。 唐门毕竟是武林世家,在蜀地名震一方,唐白雨有个仙女般的女儿自然也就传到了江湖上去,江湖上还给起了一个名号,称唐黛为‘女诸葛’。 蜀中武林,无人不知道黛四小姐在唐门的地位, 现在,唐白雨感年岁已高,萌生了退隐江湖的想法,唐门的新任家主人选就落在其四个儿女身上。外边的人不会知道,虽然唐白雨并未宣布继任者会是谁,但是新任家主会是唐黛已是唐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论是唐裕还是唐琼,在武学上的天赋都跟唐黛差距太远,更不用说唐青了。 唐青只比唐黛大一岁,容貌仅称得上端正秀气,她心地质朴纯洁,善良大方,又有女儿家的胆小怯懦。不似她同胞哥哥唐琼那般工于心计亦或者放浪形骸的种种怪癖。 不过,三小姐的容貌和资质排在唐家四个子女中最末,连唐白雨都嫌弃这三女儿过于愚笨,从未加以重视。出了蜀地,外边的人都以为唐家的子女只有唐裕、唐琼、唐黛。 唐黛年龄最小,性格古怪孤僻,唐门的人怕她,敬而远之,热情的三小姐倒是喜欢跟唐黛亲近,两人从小就打闹在一起。 唐黛对唐青没有划分嫡庶尊卑,只不过,青、黛姊妹无论是拌嘴还是打架,唐青从来都赢不了唐黛。 小的时候,唐青事事都让着唐黛,这两人渐渐长大,一个越来越笨拙;一个聪慧灵敏,成为融会贯通唐门暗器、毒药两大绝学的武学奇女子。唐青没什么心眼更没远大抱负,她对唐黛始终如一,小时候是什么样,长大了也是什么样。 唐青总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四妹聪明无双,性格比之男子还要要强许多,别人都想从她这里得到些好处,她心里提防着所有人,只有我,才是她唯一的朋友。” 站在房檐上的唐青,脚底下被瓦片一滑,差点摔下来,幸好她反应快,双手抱住了房檐上的一只脊兽。 好在没掉下去,可手脚并用,这姿势就不怎么好看了。 唐黛在旁看得捧腹大笑,她指着唐青,哈哈笑起来:“青姐,你现在就像那个什么上房,哈哈,唉哟,可要笑死我了。” 唐青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连忙直起腰来,佯装生气的样子啐道:“我呸,好歹你也是个读书人,听听你说的话,成日念的都是什么书!” 唐青见唐黛还在笑,眼珠子一转,便故意拿话激她,便说:“待我说出一件事情,你要是知道了,准笑不出来。” 唐黛慢慢地止住了笑,歪着头,打眼瞧着她,等她说下文。 唐青得意地走过去,挨着唐黛坐下,她面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看着唐黛一笑,悄声说道:“爹打算把唐门新任家主的位置传给你。” 唐黛撅着嘴,别过头,声音低沉了许多:“我不稀罕。何况我们家还有大哥、二哥在,他们一直帮爹爹做事,在蜀地武林,哥哥们都是一呼百应。 我就等爹爹退隐江湖后,陪着他老人家游山玩水,我从来没出过蜀地,天底下好玩的地方那么多,才不要困在家主的位置上。” 唐青扯着唐黛的衣袖,道:“你别不信啊,我是听二哥说的,有一晚上他猛地灌酒,丫鬟随从谁都劝不动他,他喝醉了趴在桌上嘟嘟囔囔地说了很多话,我就听清楚了其中一句,他说‘原来家主会是四妹妹......’ 又放声高喊道,‘我乃唐家二少爷,拜见唐门新任家主‘女诸葛’。二哥说完,就往地上揖手磕头,大家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二哥扶起来。” “三妹妹,四妹妹,又在房檐顶上吵架吗?”下边传来唐琼的声音。 唐青、唐黛话正讲到此,都吓了一跳,唐青道:“正说他呢,他就来了,他会千里眼、顺风耳的功夫吗?” 唐琼站在屋檐下,微笑地望着她俩,招着手让她们下来,说道:“广州府的天衢帮送来了好多东西,大哥挑出了几样你们姑娘家会喜欢的,现都替你们收着,让你们过去瞧一瞧。” 唐青听了转过脸,向唐黛问道:“天衢帮?就是号称广州王的赵家?” 唐黛似没有听到,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怔怔地发呆,突然她秀眉一拧,手握拳,猛地砸向屋顶,将两三片绿瓦连着震了下去。 唐琼站在底下,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也飞身上了房檐,双臂一左一右揽住两个妹妹,像从高处摘了两朵花似的,飒然落地。 不等青、黛姊妹开口抱怨,又出手左右揪起这两人的小辫子,道:“小姑娘家家的,别老打上房揭瓦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