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绵延百里,随着山势起伏,几角屋舍楼阁掩映其中。附近梅花重重开遍,一树红如朱砂,一树冰雪霜容,穿插错落,梅香氤氲,沁人心脾。
遥望一座山峰,山顶像秃子的脑袋,光秃秃的,地势平坦,其周遭围了一圈屏风,上描摹着梅花图:或一枝独秀,或红梅傲雪,形态万千。
梅香山庄的薛林芝,以‘侠客三公’的名义在这里摆了一场比武擂台,表现出色者便可加入河间府召集的正道聚义,与正教同仇敌忾,为讨伐魔教狂徒再添一支主力军。
消息一出,南来北往的武人,不管有名的还是没名的都来捧场,一来是想在天下英雄前出风头,二来能参加这种大会的,无疑能显示门派的身份地位。
来的这群人里,江湖痞子云涅也在其中,他想见一见想见的人,他思念的师兄有孙暴虎,有小师父冷辞,这样热闹的英雄大会,是肯定能够看见他们的。
云涅来之前寻思了一番,那枯松老道肯定告诉师兄他死在仙云观了,师兄见他死而复生,不知道会有多欢喜!又一想,师兄高兴起来是什么模样,他从来没见过,印象中孙暴虎的脸上永远带着愁云惨雾的神情,手上托着茶壶,一脸心事重重地喝一口茶,摇头,叹气,捶桌,再耿耿于怀地放下茶壶,再锤桌,叹气,摇头。
小师父就不一样了,小师父一见面定会考验他的武功,该怎么告诉小师父,这些年他全无进步,还是只会打一招拳式,不过,也有一段日子没练啦,到时候一紧张,连这一招都忘了,小师父得多伤心!记得当时小师父受了伤,可别再为他云涅呕出血来。
上去比武的山顶,路只有一条,便是那倒垂着的天梯。众豪杰好汉都齐聚山下,云涅既没名气也无依靠,凑在一群没有声望的江湖人中,也算是赴会的一份子。
那些成名已久的人物或者后起之秀们,组成了声势最大的一伙人,他们围成了一个大圈,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又高谈论阔,抒发降魔壮语,平素有过节的,不时讽刺几句,又吵起来,几乎动手,山顶上大会还没开始,山脚下小会的氛围已经相当热烈。
梅香山庄来了人,吆喝一嗓子,喧哗声渐渐平息。
山庄大弟子司徒敬对前来的群豪说道:“诸位,师父他老人家感谢各路英雄肯赏光,师父说这次比武,意在会友,诸位都是英雄气概,自会将过往恩怨暂且放下,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到山顶的路很是狭窄,请各位好汉有秩序地上山。”
众人闻言看向那条天梯,从山顶而下是光滑的石壁,那条天梯悬在空中,拦腰截断,从山腰到天梯之间无任何可以支撑落脚的地方。 有个壮汉说道:“很明显嘛,这上山的路便是第一个考验,看来这场比武大会的序幕,此刻就拉开了。” 另一人出声道:“梅公办的就是英雄大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冒充英雄的。”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臭鞋垫,朝那位壮汉面门袭来。 那人正欲躲开,一只油腻腻的厚手掌伸至眼前,将臭鞋垫拿回手里。 这位太湖帮的二当家瞧清楚来人后,怒火顿生,一张脸气涨得通红。 那人脚下趿着鞋,正把鞋垫往脚底塞。 仇起上前一步,叫阵道:“铁公鸡,你一路上跟着我,处处与我为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今日你不给我说清楚,休想离开!” 此人全名葛严吝,江湖诨名‘铁公鸡’。待葛严吝重新穿好鞋子,手在鼻子下闻了闻,又往贴满补丁的衣服上蹭了蹭,皱起鼻头说道:“嘿嘿,你这位太湖帮的二当家,蛮横又不讲理,我不过是碰巧跟你走在了一条道上,我老葛也可以说是你跟着我嘞。” 仇起冷哼道:“跟你这种人有甚理由可讲!” 葛严吝扭着肥壮的腿,蹬了蹬鞋,上前问道:“怎么着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按江湖规矩,你总得谢我一句不是?” 仇起仰天打个哈哈,笑道:“可笑,可笑,一张臭嘴胡说八道!我是怎么欠你一命,你当着众好汉的面,讲个明白!“ 葛严吝咂了咂嘴,手指往脸皮上一刮,对仇起道:“我这嘴只管吃,却不会胡说吹嘘。” 仇起听到他后面这句,显然是嘲笑自己方才在众人面前吹捧太湖帮,面子上挂不住,恼羞成怒,手中长剑出鞘了半寸,道:“你骂谁!” 仇起知道葛严吝这人,行事疯癫,却是个难以对付的角色,原本不打算跟他纠缠,暗忖之,回去的路上,必派人伏击,到时候非得往这胖子身上捅十几个剑窟窿,才算出了这口恶气。 葛严吝抠了抠眼屎,嘴上一吹,笑道:“我是说我不会胡说吹嘘,至于别人会不会,我哪知道。”他笑着,脸上的肉也堆在一起,连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仇起大骂一声,长剑一指葛严吝胸膛,直接道:“多说无益,你还是划下道儿罢!” “哈哈,打呀快打呀,铁公鸡你去戳瞎傻大个目中无人的眼睛,而傻大个你用剑削下铁公鸡的臭嘴,这样就很好玩了。” 声音清脆利落,听上去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却不知身在何处,正乐呵呵地看着这里的一切。 太湖帮在南边一带,名声也算响亮,二当家仇起今朝却出师不利,一再受辱,就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戏弄他。他朝四周看去,想要找出那臭小子究竟躲在何处。 葛严吝却不生气,依然眯着眼笑:“小子,方才打向仇二当家百会穴的一粒石子,是你扔的罢?” 小子道:“谁让这傻大个老是挡着我的视线,我看不清楚,索性就让他让一让路。” 仇起这会相信了葛严吝的话,那小子说是让一让路,却瞄准了他的死穴,这人来头不小,恐怕是太湖帮的对头,想趁着人多要他的命。 仇起沉住气,目光仔细地将四周扫了一遍,连角落都不放过。他眼睛停留在了一处,东边一角,一个后生小子在那探头探脑,嬉皮笑脸,毫不正经。 仇起悄悄走到了这小子背后,这小子全无察觉,还在东张西望,仇起已经举起长剑,周围的人也不去管闲事,都当热闹看。 一个声音道:“我看你的眼睛长在脑袋上也没用,不要也罢。” 说完,又是一颗碎石子从天落下。 仇起耳边判断风声,已展开身法,同时长剑一档,挡下石子,却听“嘶”的一声,衣领上破了一个大洞。不待他喘气,一泼碎石从天而降,分别朝他周身几处大穴点去。旁边的人怕波及自身,一哄而散, 梅香山庄的司徒敬不愿生事端,怕就怕所有人都打成一片,事儿可就砸了,腰间软剑拿在手里,冲身边弟子喊了一声:“结踏雪阵!” 话音未落,人率先到了仇起面前,软剑递出几招剑式,如灵蛇狂舞,刷刷几下,改变了石子的方向。而梅香山庄的其他弟子从后面跟上,飞身半空,软剑出阵,结成了一张网,一把将碎石子全扑向下了山坳。 司徒敬将软剑一收,提气往树上跃去,再落地时,手上提着一个小子。 那小子不停叫:“放下小爷,小爷在树上瞧热闹瞧得正好,凭什么来破坏小爷的兴致!” 这小子衣袖领子都缀着貂裘,手腕上的一粒珍珠流光溢彩。 司徒敬扶着他站稳,又拱手道;“恕司徒敬无礼,给麟少爷赔罪。” 这小子就是妙人公丁惊尘十七个儿子中的十六子,丁麟麟。他那手‘鸿蒙肇判’的点穴手法是河涧府家传绝学。已有人慧眼识出,知道了是河涧府的人在挑事,遂袖手在旁,静观事态发展。 丁麟麟不应该出现在此地,他原本正陪他老子应酬正教来的贵客,但他年纪小,一直惦记这边的热闹,就独自溜上了小重山。 司徒敬看到这小祖宗,只想赶紧把人送走,打着手势招来几名弟子,吩咐道:“送麟少爷回府,路上有任何差池,庄规处置。” 丁麟麟忙道:“不必了,小爷还要上山比武。” 司徒敬眼皮直跳,劝阻道:“我的麟少爷啊,这是比武不是闹着玩,上台都是要写生死状的,你跑这来干什么。” 丁麟麟反问道:“司徒老兄,你刚才分明在众人面前说,这是以武会友!哎呀,你不要这么紧张,我就是来交朋友的。” 但凡这种场面都少不了溜须拍马的人,果不其然,立刻就有人响应丁麟麟,起哄道:“麟少爷少年英雄,点穴手法精妙绝伦,我等看得眼花缭乱,这山顶大会有了麟少爷参与,更是群星荟萃,武林之光!” 丁惊尘在江湖上被人指摘为势利眼,那些想巴结他的人,自然就投其所好,好词好话源源不断,就差把他儿子夸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当今武林第一奇才。 仇起知道了丁麟麟的身份,再大的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谁让人会投胎,老子是侠客州三公之一,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况这小子是个小祖宗,连司徒敬都礼让三分,再者,仇起要赢了丁家小子,也......也许会有点难。 万事皆有变数,人要充满希望嘛。 仇起先对司徒敬抱拳施礼,朗声道:“太湖帮拜山,我仇起先来打个样,请各位好汉给面,看我仇起是否担得上英雄之名。” 葛严吝微眯着眼睛,往后退了几步。 司徒敬抱拳还礼,道:“有太湖帮打头阵,再好不过,仇二当家,请!” 仇起走向石壁,先抬头望了望,猛地提上一口真气,右足轻点,左足撑起身体,飞跃石壁。 奈何石壁光滑如镜,仇起伏在石壁上,一不留意便滑了下来。眼看就要摔下来,他翻身倒立,右手撑住,又是一口真气使得身体摆正,他抽出长剑,倒转剑柄,抵向石壁,内力倾出,在石壁上凿出一个小坑。 靠着小坑,仇起的身体又向高处跃上一尺,接着他一边用剑柄在墙上凿坑,一边用轻功跃上石壁,总算是到了天梯上,长剑抽回,几个纵步,顺利登上了山顶。 下边瞧着的人,看得是惊心动魄,见识到仇起雄厚的内力,纷纷竖起拇指,点头称赞。 下一个走向石壁的人是葛严吝,他双手抄在衣袖里,说道:“仇二当家真英雄!他这一招‘剑柄凿坑,爬山蹦墙’的轻功,不仅让人大开眼界,也为我们登上山顶少去了许多力气。” 葛严吝看准了天梯的位置,便道:“容我捡这个便宜了。” 说罢便是纵身上壁,脚尖抵着石坑,几个大跨步便轻松上了天梯。 接着,一众江湖高手都用了葛严吝的方式,登上了顶峰。余下的是一些武功较差的人,就算石壁上有了石坑,靠着稀松平常的轻功依然爬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