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虹运转头看向稻草人，此时他的情绪已经基本恢复。
“他床底下的黑色塑料袋里。”稻草人委屈地说。
“抱歉，刚刚失控了。”张虹运摸摸稻草人的头，“以后这种情况或许经常发生，希望你能理解我，继续帮助我。”
稻草人一笑：“永远，朋友。”
连接断开，魏晓刚僵在原地，似有无数道电流在脑内穿梭一般，思路像是撞上一堵始终冲破不了的墙，他眼球翻白，魁梧的身躯撞翻了几条塑料板凳，轰地倒在地上。
“我会把你亲手送进牢里，人渣。”张虹运吐上口水，又狠踹一脚。
愤怒，我感受到了。
张虹运随手带走一块毛巾，擦去脸上的鲜血，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俱乐部。
小跑出巷子，穿过红绿灯，他一屁股坐在等候公交的椅上，腹部疼得一抽一抽的，眩晕感也未消去，没了手机，张虹运只能硬撑着坐公交回去。 靠在车窗上，张虹运竭力抑制表情，他不想让周围人觉得自己很痛苦，从而来嘘寒问暖，他只想赶快回去，找到俞心铃，把一切都告诉她。 疼痛意味着人还活着。张虹运忍受着肉体的折磨，沿着大路，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他想到了徐孟阁，那个凭着意志力徒步走到公安局的残疾人。 既然他能做到，为什么自己只是一点小小的外伤就不能做到。 只是多年来的安逸让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忘记可能不太贴切，应该是拒绝接受。 呼吸变得痛苦，疼痛感糅杂在一起，混成奇妙的感觉，也好，张虹运已经习惯了，只要腿还能动就行。 午后的烈阳已经过去，汗逐渐散去，张虹运的一只脚终于踏进了都原公安局。 “张虹运！”俞心铃一直坐在主楼阶梯上，望着远边的大门，等待着他的到来。 大号的警服对运动有些限制，但她还是尽可能地快跑到张虹运身边。 接触到的那一刻，张虹运觉得周边的一切都颠倒了，意志力溜走，留下了烂摊子，他的眼球震颤着，无法聚焦，只能闭眼不看。 张虹运瞎摸着抓住了俞心铃的手，加快语速：“魏晓刚。陈浩先的徒弟，教唆王嫚杀了陈浩先，用的一次性手机，在他的床底下，黑色袋子里，赶快去。” 透过眼缝，俞心铃正流着泪，朝主楼那边呼喊着，两个辅警冲过来。 之后就不记得了。 ...... 再苏醒时，张虹运躺在一个昏暗的空间里，他僵硬地转动脖子，身旁坐着的不是俞心铃，而是卜磊。 “怎么？没看到妹妹你就不开心了？”卜磊嫌弃地说。 张虹运重新闭上眼睛，为了不伤卜磊的心，他把是字咽了下去。 “你应该知道我修的是法医学，再怎么说也跟医生沾点边，医学知识还是很丰富的。你有些脑震荡，加上肋骨有些软组织挫伤，其他没什么。休息休息就行。”卜磊说罢，手轻推病床，轮椅带着他滑到桌边。 张虹运眯眯眼，定睛一看，卜磊手上正摆弄着一部黑色的老式手机。 “那是魏晓刚的？” “对哦，俞心铃都跟我说了，我一听就知道你想做什么，陈思成那边我也沟通好了。我本来还想着，那小子平时看爹这么欺负妈会不会不帮我们做这个事，诶，你猜猜怎么着？”卜磊止不住心中的雀跃，笑道。 “别卖关子，我现在没力气说话。”张虹运双手摆于腹上，又闭上了眼。 “我估计这陈浩先是有些心理问题，犯病的时候才会动手，平时对儿子老婆还是挺好的，就算没钱，还给他儿子送生日礼物呢。” 卜磊这么一描述，张虹运想起，确实陈思成的房间里没有被砸烂的家具，还有很多新玩具，新出生的女儿也是，衣服鞋子玩具一个没拉下。 记忆片段上的暗紫色覆盖物也是逐步浓稠，且有不间断转好的情况。这类人通常是因为压力、创伤而导致的狂躁、抑郁、强迫等等。 “终究还是心理上过不去这道坎。”张虹运感慨道。 “那是，本来可是古华市的大明星啊，我那几个健身的室友天天念叨陈浩先的名字，看他的视频，影响力可大了。就算是受伤了，他凭着知名度开个健身房，上点课，卖卖健身产品，有房有车不是问题。只不过由奢入俭难，这么大的心理落差也难免心理出点问题。”卜磊说。 “一切都结束了。”张虹运回味着这短短一周内体验到的情感，好奇、愤怒，他们孰好孰坏，但对于他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美妙。 “魏晓刚使了一招借刀杀人，你倒好，来一个见招拆招。虽然电话联系一个7岁的孩子下毒听起来挺玄幻的，但有这部电话的通话记录，加上你手机里的录音，这故意杀人罪可是稳稳套在魏晓刚头上了。”卜磊从抽屉里取出一部手机，与魏晓刚摔坏的那部外表一模一样。 “这是我的那部？”张虹运好奇道。 “对啊，你回来时候俞建邦还没走，听了你的事直接喊了一大帮子警察过来，没一会儿你的手机找到了，魏晓刚给抓了，公寓里的一次性手机也到手了，执行力直接拉满。还有个好消息，你这手机也就是屏跟主板出了点问题，里边的存储卡好着呢。”说着，卜磊演示着开机，顺便放了一段魏晓刚的录音。 “可以了，关了吧。”张虹运一听到魏晓刚那尖锐的声音脑瓜子就嗡嗡作响，又疼起来。 “行，我去喊俞心铃，她这会儿应该忙完了。” 卜磊忙着叫人，没关上房门，门正对着的就是楼梯口，这二号房原来是卜磊的手术室。 眼睛适应了黑暗，张虹运才看清房间周围放着的都是医疗器具，自己躺在一个改装过的金属手术台上，这地方可比自己的小诊所正式多了。 三号解剖室、二号手术室，不知道卜磊会在一号房搞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真想去看看。 不一会儿，卜磊就领着人上来了，除了俞心铃外，另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跟在她身边，王嫚。 俞心铃就差把不开心写脸上了，眼睛周围红了一圈，明显是刚哭过。 “以后你再一个人出去，我可就不理你了。”俞心铃赌气道。 “没事，脑震荡骨折算什么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张虹运还想坐起来证明自己没问题，可脖子刚抬起几厘米，头就疼得不行，腹部也根本使不上劲。 “行了，你别逞强了，以后这种事找叶叔跟着你，他那虎背熊腰的样，站旁边别人也不敢动你。”嘴上这么说，但俞心铃心里是心疼极了，小手在张虹运包扎着的身体上摸个不停。 张虹运看向王嫚，她领会了意思，走到台边。 “愿意穿短袖了？”王嫚的身上淤青未消，但那件粉色麻外套已经不再穿了。 “嗯。”王嫚轻声应道。 犹豫了片刻，张虹运还是决定开口：“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是有关你丈夫陈浩先的。” 王嫚低下头，右手抓着左手手臂，尽管陈浩先已经离去，但每每听到这个名字，她还是会有些后怕。 “陈浩先做了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没错，但是他那天离家出走，去俱乐部后的事你还不知道。”张虹运说。 “张医生，您帮我洗脱了罪名我很感激，但是这个男人，我不后悔杀他，不杀了他，他也会杀了思成，杀了图儿。”王嫚的眼中满是怨恨。 “不。”张虹运语气平静，“魏晓刚骗了你。陈浩先并没有说过要杀人。” “你说什么？那菜刀怎么解释？他那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王嫚激动地锤了病床一下，震得哐哐响。 张虹运弯着胳膊，吃力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兔子挂件。 “这是......这个挂件不是......”王嫚捂着脸，眼睛瞬间红润了。 “还不明白吗？魏晓刚在骗你。陈浩先去俱乐部是为了找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那把菜刀是她送给你的赔罪礼物。他之前不是总喜欢拿菜刀剁门框么，想着刀都坏的不成样了，就想着送把新的给你。或许你没注意到，菜刀的柄上，他还特意亲手画了一只兔子图案。” “一个大男人能做出这么肉麻的事，足以证明他有多爱你。”俞心铃插嘴道。 “不......不可能。”王嫚无法接受事实，瘫倒在地上。 她的确没有关注刀的样子，只是翻到了刀，心里就慌了，只想着杀了他，就能保护孩子们一件事，谁又能想到...... “这兔子挂件相当于你们的订婚信物，除了菜刀之外，你看见他的钥匙圈上了没了挂件，才判断他想杀你们跑路吧。可事实上是，他把兔子挂件埋在了那颗树下，那两块石头当中。”张虹运说。 王嫚从张虹运手上接过挂件，捧在怀中，哭得泣不成声，但即使是流再多的泪，哭得再大声，陈浩先也不会再回来了。 这件事是陈浩先错了，他败在自己的心气之下，酿成难以挽回的局面，但并不是绝对的错误。 王嫚忍让了多年，对方终于做出让步，破镜即将重圆之际，内心的敏感脆弱还是被心怀鬼胎之人利用，功亏一篑。 “世上没有后悔药卖的，即使卖，也不卖两颗。好好带着孩子生活下去吧。”卜磊靠在墙边，随口说道。 “谢...谢谢你们。我会照顾好思成和图儿的。”王嫚的泪水中掺杂着复杂的情感，她甚至跪在地上，向张虹运磕头，被俞心铃强行扶起来。 “多的感谢不必了，到时候我回诊所了，请我吃点好吃的吧。”张虹运强行挤出一丝微笑。 “当然。当然。”王嫚抹去眼泪，这么多年，张虹运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