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满目的血。
母亲单薄如纸的身子在年幼的苏了了面前无声地倒下,扬起些许细小的尘埃。
苏了了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心头笼罩着一股莫大的惊惧感,拼命掐着胳膊上的软肉想保持镇定,偏偏额头涌出的温热血液浸润着眼眸,努力也只能半眯着眼,看到满世界的红。
时间坐标轴就在这片红中一下被拉得很长、很远。
分不清是警车还是救护车的警笛嘶鸣着打碎夜的寂静,传到苏了了耳中已带了嗡嗡的回声,像是来自远方般听不真切。红蓝相间的光硬生生从黑透的天幕上扯出一个洞,却照不亮一个被鲜血迷了眼的苏了了。
从此,便再也没有照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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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听说没,她爸是个老赖!”
“听说了听说了,我说她怎么每次放学都最后一个走,怕是担心别人要钱吧。”
“听说她爸脑子有病,还把她妈打跑了。”
“听说她家现在住的地方像老鼠窝一样,鱼龙混杂的,谁知道她有没有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看悬,有的人表面看上去像白莲花,背地里指不定多骚……”
“听说……”
“老赖的女儿……”
“没有妈妈……”
“婊子……”
——“我不是!我没有!不关我的事!”
从梦中惊醒时,似有若无的无助和恐慌还未完全褪去,苏了了便看见了门外坐着的那道佝偻的背影。
那是她爸。
又是好几天不曾见面,他又比上一次见面时苍老了不少,鬓角的白发已经开始向头顶疯长。待他转过身来时,苏了了又发现他面色越发饥黄,几道血印子清晰可见。
想来,又是被讨债的人追了许久不曾吃上一顿饱饭,最后还是免不了一顿痛殴。
那次被打进医院成了压倒苏母的最后一根稻草。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无数的巴掌,无数的甜枣,长年累月的压抑,这样的生活她受够了。于是她在盛怒之下决定离开,甚至没等出院就请好了律师。
谁都没想到,苏了了最后归了她爸——那个暴躁、粗鲁,白天沉默不言,晚上喝了酒就开始打老婆孩子的男人。
孩子的时间简单明朗,那时躺在医院里的苏了了不知道这些内幕。
只不过是有一天醒来,她就再也找不到妈妈了。
从那以后,本就视烟酒如命的父亲更是日日酗酒,经常夜不归宿。
他倒是很少再打苏了了,只是迷上了赌博,后来输了个精光,接的高利贷无力偿还,讨债的人隔三岔五找上门来,新一轮的噩梦开始。
“了了,再给爸做碗蛋炒饭吧……”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苏了了如梦初醒,发现父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混浊的眼珠黯淡无光,话语间竟带了哀求的意味。
“……”
家里只剩够她一个人吃几顿的米和青菜,鸡蛋是没有的。
未等安静的尴尬蔓延开,苏了了已经转身回房取装钱的布袋。
她可以唾弃酗酒宿醉、动手打人的父亲,甚至恨不得他立马消失。但当对面站着正常的父亲时,这些负面情绪的宣泄口就不复存在了。
她无法拒绝这样疲惫不堪、卑微失活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