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着我。”
高瘦的男生两手随意地插在兜里,一脚踏出阴暗的巷子,逐渐在昏黄的灯光中显露出来的五官下一秒随着主人偏头的动作而再次隐匿于黑暗之中。
他双眼微眯,视线锁定了不远处现出的一道娇小的轮廓,表情看上去竟有些凶狠。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瞬间消释在风中。
一时之间,场面静得有些诡异。
程述略为满意地转过头,大步迈进鹅黄色的光里。暖色调柔和了他原本凌厉的五官,冲淡了浑身散发的戾气,配上他那一头蓬乱的黑发,乍一看竟有了几分邻家哥哥的味道。
忽而听得身后响声又起,程述猛地回头,不出所料又看见了那抹不知何时悄悄坠在后面的身影。
那是个略显狼狈的女生,一头黑发杂乱如草,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书包,套着一件不合身的宽大黑色外套,里面的衣服依稀能辨出是校服,只是看上去灰扑扑、皱巴巴的。
“都说了别跟着我。”眉眼间已渐渐浮上不耐烦的神色。
“……”
他好像生气了。
怎么办?
苏了了不安地想着,双手捏紧了书包边缘,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充斥着茫然无措。
好像,该回家了吧?
可是,那群人会不会又找上门来?
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闪过许多场景。暴躁易怒的父亲,瘦弱怯懦的母亲,凶神恶煞的讨债者,眉飞色舞的施暴者,无动于衷的旁观者,以及慌不择路,除了逃跑别无他法的自己。
苏了了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瞧上去很不好惹,但还是救了她的男生,干涸已久的心泉中似有一股暖意缓缓渗出,包裹着麻木冰冷的心脏和四肢。
无声地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
“……迷路了?”程述见苏了了一脸无辜,不由想到另一种可能。
越想越觉得合理,程述毫不意外地看着她缓缓点头,却是微微蹙了眉。
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心头浮上一股无名的烦躁,修长的手下意识探向外套口袋的烟盒,却摸了个空。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衣服连带烟盒此刻都在对面人的身上,温柔地盖住了她的一身狼狈。
啧,更烦了。
程述淡淡扫了眼苏了了,转身就走。他的步子迈得很大,但是频率很慢,像是生怕后面的人追不上。
苏了了瞪着眼睛傻愣了几秒,强行把眼眶中因这微乎其微的关心而感动的出的酸涩憋回去,急走两步跟上程述的步伐,亦步亦趋地坠在后面。
不知道他会带她去哪里,也下意识忽略了他们相遇不超过一个小时的事实,此时此刻此景,苏了了只想紧紧攥住这一抹难得的温暖。
程述的步子越走越急,像是为了让穿堂而过的风把自己内心微妙的感觉吹走。
苏了了埋首小跑地跟着,不想让旁人发现眼眶中蕴积的泪水。
拂面而过的风互相推搡着又往前奔了八百里,走在前面的程述蓦地停下脚步,苏了了一个没留神,竟是要直直地撞上他的背,下意识侧了身子,肩膀还是狠狠地撞在他的身侧,身形不稳要向前倒去,被程述眼疾手快地扶住。
“……谢谢。”苏了了飞红了脸,低着头,嗫嚅地说道。
程述松手,后退两步,略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神情有那么一丝不自在:“没事。”
奇怪的气氛在二人之间的空气里渐渐蔓延开,程述拧眉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开口打破沉默。
“那个,你家在哪?”问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此刻就站在警察局门口。
“……”苏了了失语,想起那条昏暗陈旧、鱼龙混杂的巷子,那排低矮破败的房子,那个冰冷毫无人气的家。
窘迫地把头埋得更低。
程述没等到回答,内心没多少想法,只当她是防备着他不肯说,于是转身迈向警局。
有一说一,这地儿他来过不少次,着实是没什么好感。
“你要走了吗?”
怕他因为自己的沉默气极离去,苏了了慌张抬头,扎进眼里的却是一座熟悉而陌生的建筑,她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放心,我帮人帮到底。”
程述回头,看见的却是苏了了满脸的抗拒。
“我……我不想去……”
程述:?
大老远跑这来你就跟我说这?
“……”苏了了小心翼翼地注意着程述的表情,生怕他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色。
奈何程述唇线紧绷,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苏了了心下慌张,还未思考几秒便下了决定般地越过程述,直接进了警局。
徒留程述立在原地诧异挑眉,直到看着苏了了开始和值班警察交谈,这才掏出手机。
“喂,爸?”
“嗯,我现在在警察局。”
“不是,是我在柳巷那边救了个被讨债的姑娘。”
“真不是,我真没跟别人打架!”甚至连约架的人影都没见着。
“我从那边路过是因为……”记错了约架地点,真不爽着,结果那群讨债的刚好撞到了枪口上。
“——我是为了——为了锻炼身体!”
“我怎么不能锻炼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好着呢,就是看上去有点惨。不过我已经把她送到警察局了,你就别担心了……”
“诶,对了爸,你看我最近这么乖,甚至都开始见义勇为了,您就把我那账户解冻了呗?”
“哎呀,爸——爸我爱你!好嘞,我这就回来!”
快速挂断电话,程述又往警察局里看了一眼,似乎确定不会有什么问题,放心地转身离开。
他走得有点急,那一眼也只是扫了个大概,所以苏了了面对警察时的满眼惊惧他看不见,一扇玻璃门隔开两个世界,她颤抖的声线他也听不见。
程述不知道苏了了的心结,于是心无芥蒂地把她留在了他认为安全的地方。
对于苏了了来说,不过是在她艰难地向警察表达清楚后,一个抬眸,立在那里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苏了了走出警局,再抬头,清朗的月光没有如约落到她脸上,漫天星光泯灭于夜空,揉进眼里的只有化不开的墨色。
就像年幼的自己某一个深夜猛然惊醒,就再也找不到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