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推开云层,驱着风中寒气,照的地面雪煞白。
遥骑着一匹马,走在村外荒野,有些发愣。
与遥闭口无言相对的是胯下这匹骏马,从遥骑上来就一直喷个不停,马嘴自始至终不曾合上,唾液横飞,也不知道谁这么得罪马。
说起来这匹马小有来头,是他父亲走后,遥当时年纪还小,村主又请老南人先生二次出山时配的马的孩子。
当时老南人的马不知是跟这位文化人学了几句花言巧语缘故,成功勾搭上村里最靓的母马,一共生了六个仔,死了三个,剩下两头强壮的配给了守卫村头战士,一头瘦小的给遥做代步,一人一马真是小人配小马,绝配!
耸耸肩,缓解一下背着重皮袋的酸痛感,遥深觉今日像昨日一样不对劲得很,虽不至于太阳打西边出来,但也稀奇的怪。
方才在村主家,村主今日不知是吃坏了什么药,在说完去见老南人的事情后,一改往日嫌麻烦的脾气、罕言寡语的形象,拉着遥的手,出奇的热情到他招架不住,一口气跟他扯了一个时辰的淡。
尤其是在一些小事上细问的令人发指,差点逼得遥回家翻族谱来补补课。
之后老人家异常的把送自己到了村头,看着自己顶着太阳走远,就差补一句:
一路走好,一路好走。
可骑在马上思来想去,遥先生除了用手从自己脑袋上薅下的几根头发外一无所获,无聊间便拿出了那本让他孜孜不倦的南人小说,有滋有味的看了起来,肚子还给他配着乐,咕咕咕的叫着。
走到遥看到书的高潮部分,正沉迷其中时,就到了。
对于这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倒霉,某人气的吐了口痰,才悻悻下马,换了一张笑脸走去前方房屋。
至于这匹小马,也学着遥的样子,往他背后偷偷吐了口痰,记住了味道,撒丫子向辽阔的冬季草原奔去,好生自在……
面前这座石屋落满了雪,旁边犁过的地空荡荡的,遥上着台阶也用脚扫掉上面的雪,走上去后推开房门往里面一瞧。
正见一干瘦的老者蹲在地上,左手点着一杆老旧的烟杆子抽着,右手拿着一块木炭在地上写写画画。
一身不同于草原人的布衫洗的泛白,配合老者的认真模样,似书中出来的刻苦老儒生。
遥的推门声未飘进老者忘我的世界,直到最后一笔苍劲的勾出后,老南人先生才抬头发现遥的到来。
先噗嗤噗嗤抽了几口烟,满意得看着自己的作品,呛得自己咳了几声后,招呼遥跟自己去桌上。
掀开桌上的大木盖下面是饭菜,分量不小,老南人好像知道遥要来。
但老家伙不给遥说话机会,眼神示意他快快吃饭,莫要说东问西。
因此,一老一少没说几句就先吃了起来。
待酒足饭饱之后,遥身子后靠在椅子上,突然老南人起身将他放在身旁的皮袋双手拎起来,然后一声不吭的扔了出去。
老家伙还是原先的脾气,对于偷书贼蛮子的东西依旧深恶痛疾。
遥对此习以为常的不予理会,这样的小事情要从着老南人的脾气。
若是顶撞上去,只能赚上一顿臭骂,什么也改变不了。
老南人扔了皮袋后,显然心情舒畅不少,赛蹲了半时辰坑的痛快,看遥都变顺眼了,脸上也不再像绷紧的弹弓一样,崩着块石头准备攻人。
见形势不错,遥将带来的问题甩了出来,试探性问道。
“老先生,村主让我问你的……七十岁大寿……过不过?”
老南人听了,深邃的眼中亮着异样的光,让遥看了颇为古怪,又有些熟悉,似乎跟之前村主一般模样,可两人本身长得不像,这让他啧啧称奇。
老家伙思索了好半晌,却说起了别的。
“听说遥小子给自己起了草原名字?叫巴图遥?嘶……巴图氏可真是好名字!”
老人家不愧是老人家,开口一句话就给遥灌了一坛子酒,脸上不喝酒赛醉酒的红起来。
“这……只不过是学生酒后乱性,胡谑的一句屁话。”
遥连忙仓促应答,草原南人的草原味儿奉承听的老南人有些扎耳朵。
不过心情极好的老马只要不拍脸,拍那都是屁股,老学究不在乎这些,看着遥沉吟片刻,摸着胡须一字一板的说道:
“你小子,从小就像草原上狼崽子,继承了南人的文化智慧,也习到了草原的凶悍,应是有野心有志向的人,就如我年轻时。”
好家伙,这顿饭巴图遥不光是喝了酒,又被喂了几口蜂蜜。
老南人打他记事头一次这么夸赞自己,受宠若惊呐!
遥不知所措的回谢一番。
当然,最后那句“如他年轻时”就不必了,遥很自觉地忽略这一点,老人家该尊重还是要尊重,可被人掳走什么的,他表示承受不起。
老南人见遥直点头不搭话,只是端正的坐着,微微皱眉。
老学究心中不知慢慢盘算着什么,表面又循循善诱道:
“遥,你读了这么多书,甘心在小小村中虚度一生?”
说罢,老人从桌下掰开一块木地板,里面是一壶上了年头的酒壶,遥见状上前接过手,给两人各倒了一碗。
遥此时正逢口渴,一饮而尽,上了年头的老酒比自家二把刀的新酒香醇了数倍,带着一股辛辣劲好似吞了一团火进肚,也更容易醉人。
老人小抿一口,见遥脸上染了红色,又开口说道:
“人只有一生,若不潇洒走他天地一遭,岂不空空浪费?你可想去那村外的天地驰骋一番?”
平静语气中压抑着一股暴虐,这句话环绕在遥耳边,不断煽风点火,勾起欲望。
遥本能的想一拍桌子,豪言壮语在我胸,可理性却让他又犹豫起来。
毕竟再如何如何,遥打心底才十七岁的娃娃,哪里有想这么多?
且从五年前就教房、打铁铺、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突然按老南人的说法,直愣愣的冲出去闯荡,先说村子里答不答应,就是答应,可他走了谁来给汉子们上文化课?
再者,本身就未曾真考虑过去外面的环境,太过突兀。
理清楚了,遥松了口气,自叹一声自己还是太冲动。故倒了一碗酒,一口干掉低头不语。
见巴图遥眼中的燃起火焰又渐冷静下来,最终无动于衷,老南人面色仍平静不改,喝一口酒润喉,缓下语气说道:
“本打算过几个月,待十八岁时,再告诉你这些。
但你既然自行改了个巴图遥,改了个草原姓!我今日告诉你,你要记住,你本应随你父亲姓是南人姓,是南人赵姓……
可不管是姓赵还是姓巴图,好男儿就该干一番丰功伟业,这是我这辈子的遗憾,也是你应该去做的!”
讲到此处,老南人稍作停顿,似乎要揭开什么痛彻心扉的伤疤,面色上逐渐激动起来。
“我也姓赵,是南国泰延十四年进士赵史!
我赵史今日明说,你赵遥并不欠这个村子的,你父亲也不欠这个村子的!
当年你父亲不也是扬长而去,而到你!”
老人火气愈发大,赵史一拍桌子,双眼狰狞成三角状,死死盯着遥,右手用力到颤抖得指着他,恨铁不成钢中夹带着怪异的怨,恨恨的说:
“你是他的种!你怎么就怂了呢?怎么就做不到拂袖而去?你是在这里娶了女人了?还是生了根了?
废了?废了!废了?”
遥惊慌起身,不曾想素来文静如水的老文化人,今天怎么突然爆发了,一句句话刮在他脸上,让他张口哑然失语。
老人说的话散作星星索索在遥记忆中拼起,又聚成一口钟炸裂在遥脑海中炸裂。
“敢!还是不敢!”
赵史站起,硬生生把自己驼背刚正了,目光对视着遥,一字一字的从口中狠狠地吐出来。
草原生养的汉子,自带的是那顶天立地的性情,遥被赵史一字字的刺激着,自然不加思索便吐出一个字。
“敢!”
即便是脱口而出,遥也不会因此后悔,草原生不出软蛋!
“敢,就给我接好喽!”
赵史一双枯木硬手从胸口抓出一条项链,双手不断用力外扯,将其弄断,也勒得老人脖子上生出一圈红色血痕。
链子戴的是一块深紫色石头,赵史将石头向遥扔了过去。
遥伸手接住,拿往眼前一看,深紫色石头上竟纹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似发光又不似发光,似看清又不似看清,一时间紧紧吸引着遥的眼球。
而他不知道的是扔出这块石头后的赵史表情复杂。
先是解脱的一松气,又不甘心的提气,最后目光看向遥愈发凌厉,心中生起一把无明业火。
在遥沉迷其中时,一声怒呵从耳边炸开。
“滚!”
赵史激动的猛喝,驱赶得走向遥去。
“快给我滚!”
遥闻之陡然从石头符文中醒过来,被这位半世为人师长的老者积攒的威严所慑,不等想自己怎么招惹到了这位,就慌张得被驱逐出去。
草原生养的汉子,自带的是那顶天立地的性情,遥被赵史一字字的刺激着,自然不加思索便吐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