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幽州城虽不似临安那般繁华,可商贾往来,货通南北,西域香料,南国蜀锦,临街而市,皆有贩卖,大老爷一出门都要先走一趟这平安街,带些稀罕的物件充作人情,西域的鬼佬好丝绸,中原地带的大老爷则喜欢古玩铜器,看大老爷买什么物什就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若是大老爷什么都不带,那他肯定是要去两广一带的潮州,传言那边七岁的孩童都会做生意,骗是骗不到的,只能开门见山,如何赚钱,能赚多少钱,怎么分,若是他不满意送再重的礼也没用…”
张三娓娓道来,他自小便是在市井巷弄中长大,精明的很,若非出身不好,自小卖身到李家,只怕现在也能做个小本生意养家糊口。
“这些事,你怎么从前不对我说?”
李响夜倚靠在马车的一侧,掀起帘幕,街市上车水马龙,十分繁华。
张三闻言面色为难,随后笑道:“公子是个逍遥自在的人,商贾之道难免投机取巧,劳神费心。”
起先公子长这么大都没来过一次平安街,一出门去的都是芙蓉街的瓦舍勾栏,和他说那些纯属讨骂。
如今张三这也是为了避免气氛尴尬,捡到什么说什么。
李响夜笑道:“我爹可不这么想,自幼时蒙学后,他便不再给我请先生,都是柜上掌事教的生意经,后来看我实在没这方面的天赋,又请了教头教我武功,我却不肯吃苦,时至今日,文不成武不就,他肯定恨铁不成钢吧。”
“公子切莫这么说,老爷只是公务繁忙,这回听见公子病了,他远隔一千里地,马不停蹄的赶回家,面上不说,心里可紧着公子了。”
“这些我都明白。”
想起那个早生白发,面沉如山的中年男人,李响夜内心还是有些畏惧的。
自小到大,有关他的记忆,最多是在柴房,他的话很少,鞭子却很重。
天底下的父亲大多如此,他可以和朋友谈笑风生,风趣幽默。
到了你面前就爱搭不理,沉默的像一块木头。
平时对你不管不问是因为说多了怕你觉得他矫情,丧失了长辈的威严,说少了又忍不住回头看你一眼,生怕你学坏。
打归打,无论犯多大错,他还是会站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给你擦屁股。
等你长大了,觉得和他很生疏,不愿和他亲近。
他却还是傻乎乎的站在原地,把你当成那个会哭会闹会找他带糖回家的小孩子。
李响夜笑道:“只是他不明白而已,不明白自己已经老了。”
“老爷要是听到公子这话,肯定会很高兴的。”
张三闻言热了眼眶,悄悄拭泪,他这可不是虚情假意。
虽然老爷多次想将他这个成天带着公子不学好的下人换掉,可直至最后都没能狠下心。
好多次公子破口大骂都是张三在一旁劝,子骂父要天打雷劈的。
他张三在外敢欺男霸女,龇牙咧嘴,回府私下老爷的一句坏话也不说,
当年张三才六岁,老母在生他那年难产死了,他爹跟老爷出门做生意,碰到劫匪,替老爷挡了刀子,丢掉小命,虽说老爷平日看他张三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少爷犯错连带着一起打,但该养的还是养着。
他跟公子同岁,今年二十,这一养就是十四年啊!
外人叫老爷李阎王,心狠手辣,张三是逮住一个骂一个,去他娘的吧。
老爷最重情分,他张三再不懂事也明白谁给他饭吃。
马车驶过街头,路过一处关卡,十来个卫兵驻守。
卫兵放行后步入另一条街道,一瞬间仿佛从歌舞升平驶向了国破家亡。
那一头街市林列,鳞次栉比,到处都是锦衣华服,腰佩暖玉的人。
这一头却是断壁残垣,来来往往的人,皆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到处都是吊起来的大铁锅,底下烧着柴火。
入眼远处城墙左右蔓延数百米,披坚执锐的甲士站在漫天风雪的城墙上,大纛飞扬,清一色的龚字。
张三大声道:“老吴,车怎么停下了?”
“前面有车拦着,过不去,我去问问,咋回事?”
车夫老吴抖了抖毡帽,双手隆袖快步向前。
“这地方怎么回事?”
李响夜不明就里,隔了不过几百米的地方,怎么差别这么大?
张三背对着走过的那些人,表情颇有些不在意道:“公子有所不知,现如今年岁不太好啊,太原那边去年闹饥荒,出了好多反贼,随便什么猴子扯件袍子就能称王称霸,这不,三个月前,有个自称唐王的人领着一万大军攻咱们幽州城,住在城门楼子这块儿的人可算是遭了大殃了。”
李响夜疑惑道:“城破了?”
看着这些民居,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一点。
“哪儿能啊,咱们这儿有龚大帅领着三万人守着呢,我也是听人说的,那个天杀的唐王不知从哪儿带来了攻城的火石车,天色一晚,那些火石就稀里哗啦的往城里咂,一砸一个坑,人要是不走运碰上,全尸就别指望了,都是带骨头肉渣的衣服,大火烧起来从护城河里分水都浇不灭,见火势一起,他们就用云梯往城上冲,不过终究是些不入流的土鸡瓦狗,跟龚大帅的兵没法比,就冲了一次,死了两千人跑了。”
“公子,听人说了,打仗留下的坑,前面有车陷进去了,暂时过不去。”
老吴满脸通红,慢步跑了回来。
张三道:“公子,要不咱们掉头吧。”
此去芙蓉街就一条路,往后只能出了太平街再转,不过也比在这里苦等强。
“你先往后看看再说话。”
李响夜抿了抿嘴,他不用看就知道。
张三闻言神色一惊,掀开帘幕,后边儿一阵谩骂声,就半盏茶的功夫,已经排着三辆马车了。
“他娘的,往前走啊,堵在路中间干啥?人瘸了带着车一起瘸了?”
“大清早的,你叫唤你奶奶个腿呢,老子要能过去早过去了,老子前面还不是有个鬼在拦着?”
张三脸色阴沉,满脸狠厉的走下车,冲到了后面车主的面前,抓起他的衣领就是两巴掌。
那车主被打了以后,连屁都不放一个。
关键是他敢吗?
这年头,恶奴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先前不是说李响夜自幼随人学过东西吗?
当时张三便是伴读,他家公子文不成武不就,但他这下人却学的本事非凡。
十六岁开弓十石,八尺高的身子,皮肤黝黑,壮的像头牛。
龚将军手下的教头当初便称他生的一副猛将模样,愿意帮他赎身从军,他却不愿,嬉皮笑脸的说在李府当个下人乐得自在。
幽州城能镇的住这个恶奴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李恪义,另一个是老管家薛丛。
剩下的那个便是李响夜,人家背地里都说李响夜才是张三亲爹,叫去吃屎都没二话的那种。
“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再敢聒噪,嘴给你们撕烂。”
“三…三爷…莫非车上的是…”
“我在这儿站着,你说车上的是谁,没长眼的狗东西!”
做生意的谁能不认识李府这一主一仆啊,幽州城的龚大帅据说跟李阎王是一个裤衩的过命兄弟。
任谁平日里见到李府的人都得低头走,莫说是李家的公子了,那是个混世大魔王。
李响夜走下马车,一袭狐裘,脸色平静。
他丝毫没有呵责张三的想法。
世道如此,人不狠立不住,恶人自需恶人磨。
“诶,公子,你怎么下车了,你大病初愈,可受不起风寒。”
张三瞧见李响夜下车,立马变脸,一副极尽谄媚的样子。
“我没那么娇气,让他们走就不必了,路铺出来自是给人过的,别让人觉得我李家做事太绝。”
李响夜朝着那些车主微微一笑。
后者裹着兽裘皮袄,本来暖和的不行。
被李家公子这一笑惊得心生寒意,乖乖!这混世魔王何时改了性子了,这云淡风轻的模样看起来比以前更瘆人了。
“走,随我在此处逛逛。”
张三忍不住在一旁问道:“公子,咱们不去芙蓉街了嘛?”
李响夜饱含深意的望了他一眼。
“你若想去便一个人去,我不拦着你,有句话我说在前头,你要是在外头乱搞出了毛病,我不会给你请大夫,只会让人把你丢出去。”
“哪儿能呢?公子,你莫生气,怪我多嘴,我这狗嘴该掌!该掌!”
张三跟在屁股后面毁的肠子都青了,自个儿之前咋就想不通呢,公子都被酒色害的差点儿没了命,这会儿还没养几日自己便撺挪着他去青楼,要是被老爷和管家知晓了,非得把他皮剥了。
“老吴,你守着马车,待会儿路通了就驱到城门楼子底下!公子,你慢点儿走,路上有坑,别摔着……”
乱世奸雄曹操起先也是个心忧天下的有志青年,于是在嵩里行中写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人断肠。’
元代张养浩有词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道理都是一样的,战乱一起,生民遭殃。
前世,李响夜对于战争残酷的认识仅源自影视剧和记录片中那些触目惊心的场面。
只是再逼真也隔了一个屏幕,作壁上观如他,可以轻松的感叹那些都已然成了历史,人类用几千年证明了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只要涉及到了利益,该打仗还是要打仗,弱肉强食,这是自然选择。
但此刻见到活生生被饿死,被冻死的人,很难再用一颗淡漠的心冷眼旁观。
那些人瘦的就像风干的柴火一样躺在冰天雪地中,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恶臭味儿,时不时的还有野狗在红着眼啃食尸体,碰到有人来含着骨肉撒开腿丫子就跑,头也不回。
黑乎乎的小孩子坐在火堆旁,眼巴巴的看着你,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李响夜问道:“这些人官府不管吗?”
“公子有所不知,这里原先住的人都被官府安排到永乐巷安了新家,至于这些人,不是不管,是着实管不了,他们都是外头逃荒进来的难民,人数众多,没有户籍,排查下来很麻烦,再者年岁不好,咱们幽州城哪儿来那么多粮食养他们,太平仓那边施粥也是三天一次,能活就活,活不下去也没办法。”
都说人命贱如狗,可这人有时候还不如狗。
就像现在,人死了,狗好歹还有一口吃的。
张三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年年冬天都有饿死冻死的人,逃难的都以为自个儿去了有粮食的地方就有口饭吃。
可实际上呢?谁会平白无故的养他们,硬往城里窜就是找死,官兵的刀剑可不长眼睛。
逃荒的结果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等死而已,死多死少全看老天爷给不给活路,碰上打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没过一会儿,城门楼子下便发生了争执。
两堆难民面对面,俨然一副剑拔弩张的气势。
“老陈头,别以为你们西村出了一个陈大虎就可以蹬鼻子上脸,每次施粥你们西村排队排的老长,等到了俺们东村,锅里连个米壳子都看不到,你瞧瞧你们西村的锅,到现在都没煮过肉。”
左侧为首的是个面如黑炭的大汉,裹着破皮袄,牙眦欲裂。
这里的肉指的自然不是一般的肉。
右侧为首的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弓着身子,目光浑浊。
老头的右侧站着一个干瘦的人,杵着一杆红缨长枪,蓬头垢面,分不清是男是女,只是一双眼睛十分冰冷。
“大黑,你们里正前几天在来的路上冻死还是我们西村的人帮着埋的,外加上你媳妇儿路上难产,太多了,我老了,记不清就不说了,我就只说一件事,这一路上遇到土匪,你们东村抱成团儿往我们西村这边儿窜,哪一次不是我们村大虎出的头。”
“叔,俺叫你一声陈叔,俺大黑不是丧良心的人,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俺们西村的肉已经吃光了,熬不到后天施粥了,你就行行好,给俺们几个孩子吧。”
大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红着眼眶望着老人身后的那些小炭头。
“荒唐!咳咳…易子相食,与禽兽何异?你当就你们东村饿着?进城后我这把老骨头亲手埋了二十多具尸骨,这其中就有…”
老人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可对面的大黑却瞧出了些许端倪。
“陈叔,你们村大虎哪儿去了?他怎么叫闺女把枪拿着?”
老人身旁那个干瘦的人目色依旧平常,身躯却不由得一震,这细微末节正好被对面的大黑瞧在眼里。
老人叹道:“这几日我让大虎出城打猎去了,算时日,今日也该回来了,他带着枪不方便,索性便让他闺女拿着。”
大黑咧嘴微笑着说:“叔,这天寒地冻的,人都没得吃,更别提畜生了,这一路上哪儿不是树皮草根全都被扒了个光,大虎跟俺一样,是个猎户,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说着他忽然面露凶光。“叔,俺听说大虎中了山匪的毒箭,撑了这么多时日,他…不会是死了吧。”
老人悄悄对身后的众人说道:“你们几个护着孩子先走,剩下的男人全部留下。”
随后老人又对身旁的人吩咐:“阿穗,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伤人性命。”
名叫阿穗,手持红缨枪,身形干瘦的人点了点头。
西村的人刚一动身,大黑便全明白了,他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当即振臂一呼道:“陈大虎死了,不想饿死的,跟俺一起去抢孩子!”
顿时两伙人便不要命的厮打在一起,这一幕离李响夜只有几十米的距离,无论是看还是听都一清二楚。
不过其中隔着官兵设下的关卡,四下有陷阱和铁荆棘,里面的人永远也出不来。
张三约莫是认识把守这一块的伍长,两人正相谈甚欢。
“团练使关大人说了,兹事体大,须从长计议,三哥,咱们兄弟就不见外了,实话告诉你,关大人的意思就是等里面死的差不多了,剩下一两百左右再商议安置的事儿,看样子兄弟我可要再呆上一两个月呢,天冷,我帐内正好备着美酒,要不你去跟你家公子说一声,屈尊喝两杯?”
张三不屑道:“得了吧,你穷光蛋一个能有啥美酒,我家公子什么身份,也是你请得动的?跟你照实说吧,我家公子从来只喝谪仙居的酒,五十两银子一两酒,那才是上顶的美酒,懂吗?改日我带一壶出来给你小子尝尝鲜。”
“嘿嘿,三哥说的是,谪仙居的酒啊,那可是天上的神仙才能喝到的,后天上望江楼,小弟做东!”
一提到望江楼,张三一下子就焉儿了,他自然是想去的,那得看公子准备修养多少天。
忽然,张三注意到了一个干瘦敏捷的身影,正是方才老人身旁的阿穗。
只见那人手持一把红缨枪,人群中游身而过,宛如清溪中一闪而逝的小鱼,手中长枪拿扎穿劈崩皆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而且那人下手十分有分寸,分明有一招毙命的机会,却专攻人四肢关节,很少用到枪尖。
若仅仅如此,张三倒也不会侧目,毕竟他也可以做到。
只是这人的路数分明刚猛异常,却又暗带一股柔劲,这就好比叫你拿着一把大刀抄人家面门劈去,还不能叫那人受伤,这已经超出张三的理解范畴了。
“好眼熟啊…”
“那人比起你如何?”
“说不好,我最擅长的是拳法,兵刃的话首选大刀,只是高手过招,从来都是一寸长一寸险,说不好…说不好…”
张三喃喃着,连说了三个说不好,忽然眼睛一蹬,这才回过神来,哪个没长眼的跟他套近乎了。
一转头,哦,自家公子啊,那没事了。
“公子,像这样的货色,莫说一个,打三个我也不在话下!”
张三拍着胸脯,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惊道:“我懂了,我明白他是什么路数了,这是红缨霸王枪!公子,你记得吗?教头曾给我们演示过的,教头还说这等枪法刚猛异常,练者气血翻涌,大多短寿,因而在江湖失传已久,他也是只得其形,不会其意。”
“很厉害?”
李响夜可不记得将近十年前的事情,况且那时的他根本心不在此。
张三嘟囔道:“厉害自然是厉害,二十一年前,郭大帅还没死的时候,郭家军的亲军中便有专使红缨霸王枪的长枪营,夷族的铁马金戈踏遍中原,到了郭帅这长枪营前,就跟纸糊的一样。长枪营的一字长蛇阵上去就直捣黄龙,所到之处,皆是夷狗的尸首,后来这红缨霸王枪也称破军霸王枪。”
李响夜接着问道:“你会使吗?”
张三嬉笑道:“自然不会,方才不是说了吗?练这枪法的大多短命,我还想留着这条小命多伺候公子几年呢。”
“呵,穷山恶水出刁民,白骨堆上王负剑,这倒算得上奇货可居了。”
李响夜冷冷一笑,目光十分薄凉。
张三咽了咽喉咙,不知是不是错觉,如今越跟公子相处,便越觉得他好陌生。
“陈大虎他闺女,听叔一句劝,收手吧!”
嘈杂的场面终于让大黑控制下来,他的手紧紧箍着老陈头的脖子。
一向无人可挡的阿穗见状,手中的长枪停下。
阿穗面前的那人原本被吓得不轻,反应过来后趁势拿着木棍猛地敲在她的后背。
阿穗应声倒下,神色却依旧冰冷,好似一丝痛苦都感受不到,很快便有几个东村的人夺过她手中的长枪,将她四肢按住。
大黑震声道:“西村的,若是不想老陈头没命就把孩子全都交出来,别舍不得,没了大不了以后再生,这年头大人都没法活,哪儿还能管得了小兔崽子。”
西村的人目色麻木的面面相觑,护着孩子的妇人倒是目色悲戚,想哭,只可惜饿的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放心,我大黑是厚道人,到时候会分你们一碗的。”
一听到这话,那些人多了一丝犹豫,他们西村其实也不好过,至今没吃人不过是村长在那里拦着罢了,谁不想吃肉呢?真到了饿极的时候,人与禽兽又有什么分别,哪怕…是自己的孩子。
老陈头上气不接下气的吼道:“大黑,你…你丧尽天良,你不得好死!”
“老不死的,老子死也是死在你后头,总比做个饿死鬼强!你们几个,动手抓人,剩下的,架锅生火。”
大黑舔了舔嘴唇。
忽然,他的表情凝固住了。
风雪中,一个锦衣公子带着一众官兵走到了阿穗旁边,压住阿穗四肢的人见状四散奔逃。
“我能让你和你的村里人吃饱饭,但是你得把命卖给我。”
阿穗抬起头,入眼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俊逸公子,眸光深邃。
在她的印象中,这一类人都是跟着人牙子一同过来的,被挑中了就有温暖的被窝和热气腾腾的饭菜,至于要她干什么,没关系。
她很瘦,以往很遗憾没有被挑中,没错,很遗憾。
而现在,她的机会来了。
“好!”
见她如此干脆,蹲下身的李响夜神色有些错愕,轻笑道:“你不怕我是骗你的?”
“不怕。”
“为什么?”
“你敢骗我,我就杀了你。”
她趴在雪地里,神色冰冷,声音分明听起来很柔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英气。
“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死,敢跟我家公子这么说话…”
张三凶相毕露,作势就要把这个人当场弄死。
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鬼,佛门不度自绝人,这人会点把式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稀罕的宝贝了?不长眼的东西。
李响夜抬手,示意张三不要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陈穗。”
“女人?”
“是。”
张三闻言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啥玩意儿?用霸王枪的女人…那股子柔劲儿她是怎么做到的?这么一想,这个女人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响夜微微一笑,似乎在意料之中,随后他打了个响指。
张三会意,身形如鬼魅一般挪步到了大黑身前,对着太阳穴便是刚猛的一拳。
大黑还没反应过来便倒飞了出去,一时间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兄弟,对不住,好巧不巧,你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让我家公子听见了,我家公子说了,你这种小孩子都不放过的,没法活。”
一众官兵很快便制住了慌不择路的众人,那伍长一脸邀功似的看着李响夜。
“告诉你的上头,这里的人,我李家照单全收了,如此一来,户籍方面应当不难办了吧。”
伍长笑道:“李公子发话,自然不难办,上头愁的是怎么安置,李公子您做的可是天大的善事,您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呵…菩萨心肠?我还没说完呢,女的送到织坊,男的暂且留下,一日两餐供应着,由我李家库房出,十日后待工坊建起,再陆续投用,这些时日的饭钱便从工钱里面扣。”
李响夜望着一干难民,神色冰冷。
“我不收好吃懒做的废物,想活下去,你们得靠自己的双手。”
路过的一个白袍公子刚好瞥见这一幕,驻足良久,嘴角带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道无常,上位者须扪心自问,看来我赵勋耀的妹夫也并非如传闻中那般不堪,这趟幽州之行,想必会极有意思。”
“我叫李响夜,你可以称呼我为公子,但是从今往后,你只能叫我一个人公子。”
“好。”
阿穗裹了裹身上的狐裘。
上面有李响夜的余温,只是李响夜放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公子,方才她被人打的那一下只怕伤筋动骨了,又饿了这么多天,恐怕得要人扶回去…”
李响夜深深的望了张三一眼,后者戛然而止。
“世上的可怜人很多,你给了他饭吃,他就会想要衣服穿,你给了他衣服穿,他就会想要地位,你给了他地位,他就会想尽办法踩在你头上,人都想往高处爬,我从不觉得这样有错,这些人都不该死。”
张三张大了嘴巴,十几年的相处,他还是第一次认识到这样的公子。
一个人走在前面,仿佛与天地的雪花融为一体,他的话语薄凉的让人心寒。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你也可以从我手上夺走我的一切,但是你若是连跟在我后面的本事都没有,那你,该死。”
“哼……”
雪地中趴着的那个人干瘦的人强撑着爬了起来,口吐殷红的鲜血,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身旁想要搀扶她的人。
彳亍着,一步一步艰难的跟着那个薄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