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江叔叔是母亲同单位不同部门的一个同事,人长得胖胖的,看着一脸的和蔼可亲的样子,可下手总没轻没重的。
喜欢有事没事就捏余嘉月的脸,每次掐得余嘉月两边脸蛋通红,有时还会留下印子,很长时间才消下去。偏偏余嘉月还不能叫疼,以免余念认为余嘉月对这位新爸爸有意见。
后来余嘉月才知道,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用在他身上真的是万分贴切了,一开始只是笑吟吟地说,让余嘉月叫他叔叔就好,到后来不转口叫爸爸就好一顿揍。
平常说话低俗不堪,张口闭口就“问候”别人家庭成员。爱指桑骂槐,损人损得厉害。动不动还会骂余嘉月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认为两母女吃他的用他的,要余嘉月喊声爸爸都心不甘情不愿。
余嘉月觉得很委屈,毕竟她的爸爸从来没有打过她,也不会对着自己骂难听的话。哪能随便就改口叫一个不待见的人为爸爸。而且家里的一切吃穿用度不都有母亲付出一半?可她也只敢在心里埋怨,当着面的时候,从头到尾都不敢辩驳半句。
在她的认知里,说得多,错得多,往往沉默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也是从那时起余嘉月开始有了隐隐憎恨自己亲生父亲的想法,心想如果不是他抛弃了自己和母亲,现在断不会被平白无故的打骂。没憎恨母亲是因为体谅她也是位受害者。
这位江叔叔有过家暴的前科,母亲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两人在一起后,一开始还能和平相处,久而久之这位江叔叔就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真面目了。两人动不动就吵架,吵得过于激烈时就上升为单方面的施虐了。
母亲没少挨打。有时是一巴掌,有时会被踹上几脚。余嘉月只能噤声在一旁看着,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后来两人一开始争吵,母亲就会让余嘉月出去玩。
她以为这是保护余嘉月的一种手段,其实这反而会令余嘉月更加恐惧。因为往往未知的恐惧才是最让人害怕的,她需要担心那一场场口舌之争或是拳脚相向,身为弱势一方的母亲能否保全自己。
后来,余嘉月还是乖乖称呼这位江叔叔为爸爸了。因为有些妥协是那时候的她必须要接受的。
……
“余嘉月,走啦”杜若见余嘉月盯着已经黑掉了的电脑屏幕一动不动,像是傻掉了一般,又轻轻推了她一下。
“喂,想什么呢,回家啦,上机时间都到了。”
余嘉月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什么,走吧”。将放在椅子背后的书包拎起,勾着杜若的手走出了网吧门。
灼热的午后,没有一丝风在流动,只有火辣辣的太阳在直直的照射着,让人烦闷的夏天啊……
余嘉月趴在课桌上听语文老师念经似的讲古文,眼皮一下重过一下,直至完全抬不起来。
同桌张雪用手指在桌子下轻轻地戳了戳余嘉月的大腿,见余嘉月还是没有反应,心想这下是完蛋了,语文老师已经走过来了……
书径直拍在了余嘉月脸上,只听见“啪——”的一声,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余嘉月身上。
余嘉月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将她惊醒,只见语文老师正站在她旁边怒目相视,手上的保持着用书抽醒余嘉月的动作。她慌忙直起身,低下头看课本。
“给我站起来听!下课以后来我办公室一趟!”语文老师气得嘴边的两撇小胡子都在微微颤动。
余嘉月只得站起身,脸一寸一寸的红了起来,她把头尽量埋在举起的课本里,以躲避别人偷着笑望向她的视线。
下课后,余嘉月灰溜溜地跟着语文老师进了办公室,很不幸的是其他任课老师也在。见她跟着语文老师进来,都齐刷刷的看着她,眼神里的鄙夷味儿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你说说你,上课不是在走神做别的,就是睡觉,你是眼里没我这个老师是吧?”
“这么不想听我上课,干脆语文课你就别上了,别以为成绩好久可以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
语文老师刚一坐下,就开始数落余嘉月,余嘉月就做低眉顺眼的模样也不回话,任凭老师怎么骂她。
“成绩好有什么用?连基本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家里是怎么教的?!”
“懂不懂尊重老师了?你数数你这是第几次了?就没见过哪个女学生像你一样典型的……”
语文老师拿起一旁的保温杯猛喝一口水后,又接着骂余嘉月,唾沫星子都快飙到余嘉月脸上了。
“对不起,张老师……我知道错了……”余嘉月低着头声音弱弱地回应道。
“我跟你讲,学生就要有个学生的样子,要尊重老师的劳动成果,我们一天在讲台上不停地说就不累吗?我们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看不见,但那是对你们学生的不负责!”
“之所以对你们严格要求,那是我们有师德,严是爱,松是害知道吗?!”语文老师越说气儿越不顺,脸都涨得通红。
“知道了……”
“下次再让我发现,就让你家里也让听听,看看我到底做的对不对。”
“是我的错,下次不会这样了。”余嘉月声音更低了。
“行了,回教室吧。”
语文老师摆摆手让余嘉月出去。余嘉月这才终于得救了,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办公室,将门轻轻合拢,转个弯就飞快地跑回教室了。
放学后,余嘉月同季语,张雪她们一路回家,走到路口分开后,她绕到邮局门口的那个报刊亭去看最新一期的小说有没有出,结果碰上了小学同学黄丽丽也凑在那儿挑选新的期刊。
她本不想同这位同学打招呼,正欲转身时,黄丽丽抬眸看见了她,嘴角瞬间扬起一抹讥笑。“哟,这不是余嘉月嘛。”
余嘉月转身的动作一滞,深吸一口气后,索性也笑眼弯弯地瞧着黄丽丽,“是啊,真不巧,这都能碰到你。”然后迈步走过去看展架上的书。
黄丽丽瞧她这次居然不是见着她就转身走了,脸上露出一抹惊讶的神色,又很快被厌恶的表情压了下去。故意用肩膀撞了余嘉月一下,得意地离开了。
“嘶——”余嘉月吃痛地叫出了声,用手轻柔肩膀。
记得亲生父母刚离婚那阵子,余嘉月有问过母亲和家里长辈原因,顾忌着余嘉月年纪尚小,知晓的答案里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唯一印象深刻的一种说法是,父亲好赌又游手好闲,自视甚高,好的工作别人不要他,差一些的他又自个看不上,觉得自己是个人才,别人不要他那是他们没有眼光,典型的好高骛远不求上进。
据说父母闹离婚的期间,有一次周云拿着厨房用的菜刀对着抱在怀里的余嘉月,说不让他好过就带着孩子一块同归于尽,余嘉月不住地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喊着“爸爸,爸爸。”
余嘉月自己当然是不记得有过这样一段经历。在她为数不多的关于父亲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温和,好脾气,甚至软弱可欺的性格,她自然是不相信周云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可旁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她的立场又难免有些飘忽不定。
至于为什么会和黄丽丽势同水火,是因为有一次黄丽丽拦住她对她说,“原来周云是你爸爸啊,他和我爸爸认识,我爸爸说他还借了我家两百块钱没还呢,别以为人跑了就不用还钱了。”
黄丽丽说话时下巴抬得很高,好像终于找着了一个可以贬损余嘉月的理由,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洋洋自得。
其他的同学看到此场景,也纷纷小声议论余嘉月的身世。
“她爸爸还欠人钱不还啊?”一个男生问。
“哎呀,那是她亲爸爸吧,老早就不要她了,她是跟着她妈妈的。”另一个回答。
“那关余嘉月什么事啊,黄丽丽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一个女生嘀咕着说。
“嘘……不关你的事就别管,免得黄丽丽记恨你。”另一个女生赶紧拉着正在说话的那一位走开了。
余嘉月当场便感觉到窘迫和自尊心受挫。
那一刻,她突然有点开始相信,也许她爸爸真的不算是一个好人,好人怎么会欠钱不还。
可她极力地想维护自己的自尊心不被踩得稀碎,努力瞪着眼让自己尽可能显得理直气壮一些,对黄丽丽说,“他不是我爸爸,我妈和他早就离婚了,他要是真欠钱了你们尽管去找他还,冤有头,债有主,难道还要父债子偿吗?反正我是不知道他死哪儿去了的,别来问我。”
说完这一通电视上学来的话,背对着已经目瞪口呆状的黄丽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而后余嘉月觉得自己又能挺起胸膛抬头做人了,拽着书包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
不过之后也就理所当然地同黄丽丽结下了梁子,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是相看两厌的状态。不过她比黄丽丽大度,至少她从来没主动去找过茬,都是黄丽丽三天两头找她麻烦,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还是说那时候太小,有些恨都不知道是从何生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