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的大火,映红了山谷,映红了夜空。
摇望着那片山谷,孟乾坤心里像堵了什么,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阁楼里,围坐着今天屠村之事的所有领头人,来自各个帮派的代表人物,酒气浓浓,歌舞声声,一片祥和之气。
孟乾坤很不想和这些人坐一起,他此时才意识到,他与这些人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但此时他又不得不和这些人坐在一起,因为酒席是神殿巡察使大人组织的。
巡察使大人此时此地便是落日神殿的代表,没人敢忤逆。按理说,落日神殿和赤城铁三刀门都是神州九部落日、赤城各自部落的第一大派,平起平座,但是,世间人都知道,整个神州大地,只有一个帮派,那便是落日神殿。代表了人世间至高无上武学的殿堂,权威的顶峰,各部的门派,无不马首是瞻。
“各位,大家今天也看到了,白某人也是尽力了呀,我想,那些村民根本就还没见到过神石,不然,也不会问不出来的。”白不留说道。
“你怎么知道没有漏网之鱼呢?”说话的是东海部四海门的代表海方青。因为地远,赶来时已经有些晚了,赶不上屠村的大戏,被雪原部的雪狼帮抢去了,在巡察使大人面前表现的机会没了,心中有些不爽。 白不留嘿嘿一笑,道:“海方青,你们整天打鱼的,都知道回头塘里再捞一把,难道我就不会吧?” “你的意思是,那山谷还有你的人?” 白不留笑笑不言。 海方青撇了撇嘴,道:“算你聪明,看到家被烧了,漏网的鱼总会回来看一下的,一网打尽。” 孟乾坤冷声道:“白蛮子,你明知道村里的人可能没见过神石,却还是把他们屠尽,哼哼,你杀人很来径嘛。” 白不留啧啧摇摇头,道:“孟打铁的,你看你,一群猪也值得你可怜,他们这些没用之人,少一个便是对咱们神州有贡献了。你以为我喜欢杀人呀……不,杀猪,我还不是按照巡察使大人的意思办的。” 孟乾坤心中一震,望向巡察使大人。 巡察使大人此时正闭目养神,摇头晃着脑,不知是在听那远处山谷火烧的声响,还是品味杯中的美酒。没有人会想到,这巡察使大人竟是个年轻人,表面看上去,像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但小小年纪,就能爬到分坛坛主的位置,说明他有手段,有实力。 神殿在神州各地都设有分坛,负责各地区的日常事务。有事需要,这些坛主便成为神殿行使权力的代表,虽没有明确的称号,各派习惯称为巡察使大人,巡察各帮派办事成效。 “大人,白蛮子说的可是真的?”孟乾坤试着问。 巡察使大人轻轻呷了口酒,品了半晌,才懒洋洋地道:“神石所在,人畜无生。” 孟乾坤又暗自一震,不便再作争辩,只是道:“但人都死了,我们找寻那神石又有些困难了。” “哼哼,只要那些死人还没烧掉,我就能让他们说话。”说话的是来自乱神部升天教的代表巫九,一个快入土的老巫婆。让死人说话,这是升天教的秘技之一。 白不留问道:“老巫婆,我们圆月金刀杀人,可都是抹脖子的,抹了脖子……这嗓子还能说吗?” 巫九叹了口气,道:“哦,我都忘了这茬了,你个蛮子,尽干好事。” 巡察使大人百无聊赖地瞄了眼坐在一旁的个金衣人,那是来自芒山部金石帮的代表金还来。 金还来将一件好似罗盘物件放到桌面上,带着像吞金了的嗓子说道:“各位,大家不必担心,有我金石帮的寻龙盘,神石唾手可得。” 寻龙盘,金石帮的建帮资本。金石帮是靠开采金铁石矿发家立业的,而这寻龙盘,便是他们上山找矿的神器。 “嘿嘿,这个好呀,咱们就省事多了。”白不留眼睛盯着寻龙盘,巴不得马上收归所有。 巡察使大人向正在跳舞的一个舞姬招了一下手,舞姬款款走过来,坐到他的怀里,他轻轻抬起舞姬如玉的小手,在鼻子下闻了闻,闭目久久回味。 “桑海部那帮神棍有什么动静了?”巡察使大人问。 “天人观那帮老鬼,真如大人您说的一样,偷偷摸摸着也来了。”白不留回答道。“不但是他们,连流沙部的摘星堂、水月部的回生门好像都来了。” “什么叫好像?”巡察使大人有些不悦。 白不留嘿嘿干笑道:“手底下那帮兔崽子办事不利索,没抓个舌头来,所以只能猜测是他们。” 巡察使大人又闻了闻女人的玉手,悠悠道:“有点意思。”继而一窜阴邪之笑。 孟乾坤觉得在这种气氛呆下去,自己会压抑死掉了,他转头望向那片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山谷,希望他安插的人此时能回来,跟他说点什么事,他好借机离开这鬼地方。 有时,人想什么,就会来什么,特别是事情。 铁三刀一个门徒神色有些慌张地跑了进来,在孟乾坤耳边作了一个汇报。孟乾坤听了,精神一振,也是神情一惊。 “巡察使大人,不好意思,手底下人出了点事情,孟某出去对付一下。”孟乾坤起身告辞。 “孟打铁的,这大晚上的,喝酒为上嘛,有事情明天处理就得了。”白不留酸酸地说道。 孟乾坤真想过去在白不留那丑陋的嘴脸上来几拳,冷然道:“孟某比不上白舵主手段高明,管理手底人有一套,用不着费心费力,孟某这些人呀,不太听话,许多事还得我去处理,烦人得很哟。” 巡察使大人闭目闻香着,才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烂事,他轻轻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孟乾坤快滚。 孟乾坤得令,风一般地逃离了这压抑之地。 ----------------------- 出了阁楼,孟乾坤便骑上了自己的马,带着那名过来汇报的随从,向那片火红的山谷狂奔。 随从刚才的汇报,印证了他的猜测。村里的人没有死绝。 二人匆匆赶到山谷。 此时的山谷,大火仍在熊熊燃烧,整个山村都在火海里沸腾。村口前的地上,仍然尸骸遍地,就如白天时的一样。 此时的尸地上,一个落魄之人正在放声哭泣,抱着他的亲人,那对母子。 也许这个男人刚从野外狞猎归来,他的一旁还丢着一捆柴火和几只野兔。一头落魄的长发,一身落魄的布衣。他的哭声很低,但却刻骨地伤。 孟乾坤暂时还不想去打扰这个男人,因为他能感受到男人的悲痛欲绝。世间莫大的悲伤,莫过于至亲至爱之人阴间两隔。 男人一边抱着他的女人,一边抱着他的孩子,就那么坐着,在熊熊的火光映照下,一家人像是一座合为一体的雕塑。 孟乾坤回头望了眼来路,他怕白不留的人出现,那就不妙了。于是他不得不要提醒一下这个男人,悲伤适可而止。 “兄弟,人死不能复生,就让她们去吧。”孟乾坤说。 男人不为所动,把头埋进老婆和孩子冰冷的脸中间。 “我很抱歉,没有能力阻止这件悲惨之事的发生,我代他们向你陪个不是吧,毕竟……毕竟他们是不可能为这事付出什么代价的。”孟乾坤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说这些,按平日里,他们这些练武且有所地位的人,是不必要在乎低等贱民的感受的,一个小小的村民,在他们一些人眼里,连猪狗都不如。 男人把头抑起来,朝向深深的夜空,长长一个悲叹。然后,猛然起身,将女人和孩子抱了起来,抱着一棵大树底下放下,双手在地上刨了个坑。 孟乾坤下马,带着随从过去,帮忙那男人把坑刨,三下两下,一个墓坑刨好,又将女人和孩子一并葬下。 男人将身上的披风脱下,小心地盖在母子身上,然后站在墓坑边上,最后望向至爱人一眼,将土填上。 一座小小的坟墓立在了大树之下,一头朝着山村,一头朝着山外。 男人立在墓前,久久没有说话。 孟乾坤又四下扫了一眼,白不留的暗哨,此时应该就在不远处。他向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摇了摇头,目光指向那片死人堆。 孟乾坤此时才注意到,那片死人堆里,躺着几个白袍刀客。 白不留的暗哨被杀了?!孟乾坤震惊非小,望向随从,他需要一个解释。随从一脸凝色,摇了摇头,意思是人并不是他们杀的。 孟乾坤只觉一股莫名的寒意由心底生起。 男人突然跪在地上,对头坟头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毅然走向那熊熊的火海。 “兄弟,不可呀。”孟乾坤意识不妙,伸手便要拉住男人,但一股强大的无形之力将他荡开。 那是一种只有武道高手才有的无形之力,气。 孟乾坤惊讶万分。 男人走进了火海,火海里的残柱断壁纷纷坍塌…… 孟乾坤怔在当场,几乎没有了意识。 这天下,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