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秋风卷叶忙,寒雨撒残窗。
一道闪电刺破夜晚,将满是黑色的寰宇硬生生挤出一片明亮的天地,而后一闪而逝。
闪电的亮光顺着雨水,从几片残破的不似窗扉的竹竿处,落进破庙。
破庙里,黑布蒙着双眼的老叫花子抱着把近人高的黯淡直刀,向喉咙猛灌一口烈酒,幽幽唱起那不成调的歌谣。
“正午阳呦,初春景,少年仗剑马上行。
六月雪呦,断弦琴,魑魅魍魉斩不净。
狗吞月呦,根早病,弃剑持刀似浮萍。
佛道魔呦,圣贤经,菩萨刀下万鬼命。
道杀光,佛屠尽,魔头翻书守太平。
老叫花子仗刀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叫花子在慈眉善目的佛像身下,唱着大逆不道的怪诞歌谣。笑声比刚才的闪电更加尖利,刺破了夜空,
刺破了苍穹,
略过了空无一人的万佛山,
划破了太极洞天的最后一抹灵气,
撕碎了鬼蜮遗留的声声哀嚎,
最后化作一道清风,钻进了每个人的梦里,安抚着所有的光阴。
第一章老鬼埋刀
陆家大院里,一只大手忽然涌向深沉的夜幕,无穷无尽的黑色鬼气和纯白色浩然正气不停翻腾。
大手携带贪狼吞月的气势席卷着整个东洲每一寸天空,在东洲与戊己人界之间立起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墙,一如南陆与魔界之间那隔绝一切的三教大阵。
群星黯淡,皎月无踪。看着被无边雾气笼罩的天穹,身穿圣人衣冠、浑身被鬼气缭绕的老人眼中流露出阵阵疯狂。
伸手朝着东方一挥,好似黑白棋盘的天幕之下,爆发出无数闪耀的金光。一声声儒道至圣的名言响彻天地,遍体赤红的麒麟圣兽拖着七彩的光桥从稷下学宫飞驰到老人身边。
金色的文字如泉水一般喷涌,从稷下学宫沿着光桥不断倾泻到陆家大院,汇聚成一方小小的池塘。
老人的神情忽的肃穆起来,仿佛一个聆听老师教诲的蒙学少年。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
一声声教诲传入老人耳中,伴随着脸上的凝重渐渐消失,身上的鬼气也慢慢淌进池子,直至他身上只剩下了纯白的浩然正气。
他笑了。
三百年了,没有人见老人笑的如此开心过。他用形如枯槁的双手把池子捧起,像七八岁的幼童一样把池水揉搓成一把近人高的长刀。
抱着长刀,老人缓缓坐下,微笑着,看着这个世间。
第一声鸡鸣响起,老人的身体慢慢消散,只剩一把长刀留在原地。笼罩天幕的雾气也在老人彻底在这片世界失去痕迹后,化为一把灰色的刀鞘包绕在金紫相间的长刀上。
而这一切,就如同是在时间长河中被硬生生截取了一段,没有任何一人觉察出丝毫端倪。
“呜哇~”金色的霞光在东方升起,伴随的初升的旭日,陆家大院的小公子也发出了他人生中第一声啼哭。
“夫人,大喜!”
接生婆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神情激动的向床上的夫人说道。
“快去请老爷。”
枕着被汗水浸湿的枕头,这位陆府大老爷唯一的夫人,费力拉动惨白的嘴唇,嗫嚅出细不可察的一句话。
一个约莫三十岁穿青绿色翰林服、满身书生气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而又不失威严地走进房间。
“婉儿,辛苦你了。”
没有管老妪怀里嚎啕大哭的初生儿,男人伏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女人的额头,眼神中浓浓的不舍与关切不断溢出。
直到这时,林淑婉的脸上才泛起一丝血色,仿佛三魂七魄有了依托,恢复了些许的精神气。
“老爷,我没事。快看看我们的孩子,张婆婆说小家伙很像你呢。”
陆青山心疼的为林淑婉擦去脸上的汗水,这才折身接过自己的儿子。说来也奇怪,这孩子在老妪怀里时哭闹不停,一到陆青山手上之前的阴云密布就消失不见。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小娃娃的心头升起。福至心灵,小手握着陆青山常年写字、结起老茧的手指,咿咿呀呀的笑了起来。
“老爷,少爷知道你是他父亲呢。之前夫人抱着他都哭个不停,你一来他就笑了。”宅子里的下人都知道老爷是个好脾气的读书人,故而说话也就多了几分亲近,少了几分畏惧。
“哈哈哈哈哈,我陆青山的儿子如此聪慧,将来一门两翰林也有望矣。”陆青山看着这个机灵的小家伙,初为人父的喜悦从心头跃至脸上。
“老爷,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我儿随这一轮红日而生,那便叫新阳好了。”男人透过窗扉,看着天边那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说道。
林淑婉从陆青山手中接过依旧对陆青山身上文气依依不舍的陆新阳,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念叨着。
“小新阳,小新阳,可要快快长大,变成像你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读书人啊。”
在一声声的祝福中,一道灰色的流光钻进房间,没入陆新阳的眉心。
陆家是东洲儒道的几个领军家族之一,好几代家主都位达稷下学宫七十二翰林,陆家老祖更是三十六大儒之一。而陆青山则是当下最有希望成为大儒的人选之一,东洲百年来唯一一个三十岁以下成为翰林的读书人。
身为这样一个才出群雄、天赋异禀的读书人,在东洲,他身上发生的任何一件小事都足以让整个东洲儒道关注。更何况是喜得贵子这样的大事,自从陆夫人怀胎八月以来,陆家的门槛都差点让络绎不绝来拜访的人踩塌。
今日陆新阳出生,这位年轻的陆家老爷便传唤下人向各家发放请柬,于三个月后大摆宴席,酬谢四方。
是夜,白日的欢喜也慢慢消退,喧闹的陆家大院除了几个巡夜下人的窃窃私语便再无嘈杂。
在白天灵刀入体以后,陆新阳便沉沉睡去,不似寻常孩童那般夜里哭闹,倒也是让人省心。
几个挑着灯笼的仆役忽然看到自家老爷从房里走出,脸上已不见几个时辰前的喜悦,反而是眼神中笼罩着一模挥之不去的阴霾。
陆青山挥挥手,几个役从默不作声地提着灯笼走出后院。微风吹动衣摆,这个本该是东洲最意气风发的男人静静背手而立,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过了许久,男人才缓缓开口,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风势大了一些,就好像在回应着男人的问题。
陆青山忽的摇了摇头,神色黯淡的叹道:“我倒是无妨,只是苦了婉儿和那些无辜的下人。”
话音一止,顿了一下复又开口。
“还有我那儿子。”
夜晚寒彻人心的晚风也随着他的话语停了下来,只有身旁老槐树的叶子在无风自动。树叶沙沙的响声成了最低迷的哀怨,既像那老儒生的叹息,也像陆家逝去先人的宽慰。
良久,陆青山低吟着圣贤的教诲,转身向屋里走去。
“莫留天下苦不知,莫以居安不思危。”
万佛山上,头顶一百零八舍利的佛主忽唱了一声佛号,所有的菩萨、罗汉纷纷抬头仰望着山顶的巨佛,不敢作声。
“跳出三界,好手段。可是来世可修,又何必强求呢?”
佛主说了一句让人无法理解的话,众佛刚想开口问询,佛主却已紧闭口唇,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与此同时,太极洞天里,一个盘坐在青牛背上的老道人掐指仆算。可任凭大道万千,老道人却始终抓不住那个被天道隐去的“一”,这让清静无为的他也深深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