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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歌

作者:舞起 | 分类:历史架空 | 字数:0

第1章白马青衫

书名:汝歌 作者:舞起 字数:5.4千字 更新时间:05-19 10:08

烁上学宫位于楚地国都栎阳,存世百年。学宫学术博大精深,包含各家各派的处世之道,各国文人学者,无论其学术派别、思想观点、政治倾向,以及国别、年龄、资历等如何,都可以在学宫内自由发表自己的学术见解,从而使烁上学宫成为各学派荟萃的中心,被誉为天下争鸣的圣地。

学宫范围极大,据说一百年前楚庄王下令建造时不计成本极兴土木,学宫本身的建成就是一天下奇观。不过楚庄王在学宫建成之后并未插手内部事务,而是让当时被称为“功学于天”的事家天人究野子先生负责管理学宫。百年来,各家流派的佼佼者以及各国学子皆不远千里来此求学证道,学成归途者亦是在各自的领域上大有建树,烁上学宫也因此被称为天下智库。不仅如此,学宫内更是设景无数,有一座浮桥可通道心的听湖亭,更有被无数学子称为“近天之地”的问道崖,只不过前者人人可去,后者却是学宫领袖授学传道的神圣之地。

此刻问道崖上,一位穿着青衫学服的男子正跪坐在石板上向自己的老师恭敬行礼。

“先生,我一直有个疑惑,冥冥之中真的存在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暗中主宰着天地众生的命运吗?”

坐在对面被誉为学宫天人,法向天地的荀夫子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静静凝视地看着眼前自己一生中所遇到最优秀的学生,最后才开口回道:

“有。”

学生再问:“既然有,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

荀夫子摇了摇头,似乎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穆渊,既然你已经在向我询问这种力量,就意味着你想要去追求它。你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有天赋的学生,或许也是整个烁上百年来最有天赋的。你性格温良,思辨敏锐,你入宫首学儒家学说,本是明智之选,但你最后却转投我门下。”

荀夫子在此停顿,目光深邃的看向自己的学生。

“或许在你心中你已经知道了那种力量是什么。你问我,只是为了寻求一种肯定。去吧,穆渊,去做你心中一直想做的事。”

跪坐在石板上的穆渊目光明亮,随后他双手执礼,向自己的老师恭敬叩首,额头触地,有撞击之声。

“先生授业解惑之恩,弟子永世难忘!”

……

听湖亭内,一位青衫男子手持一截翠柳正在湖边耐心等待。此地风景绝美,湖面广阔波光粼粼。身处此地会不由得在心中生出一种开阔之意,四野宁静之下,似乎真能听到深藏湖底的心声。

身后的浮桥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湖边的男子微微一笑,待那脚步声将到身后时他便转过身向来人拱手行礼。

“师兄!”

来人正是穆渊,两人互礼之后,穆渊神色无奈的说道:

“罗绩,都要走了还叫我师兄干嘛,你岁数大过我,来的又比我早,这几年叫的不累吗?”

被称作罗绩的男子语气自然道:“师兄才学远强于我,从入宫求学见到师兄的第一天我就深深知晓此事,这一声师兄从开口叫出后就从未觉得累过。”

“额……行吧行吧。”穆渊对此无话可说,罗绩的性格他知晓,两人都是修行法家学问,又师承同一位老师,对方算是他这几年求学日子里唯一交得上心的朋友。

穆渊走到湖边与罗辑平立,此刻湖面微光波转,让人目光沉溢。

“此次学成离宫,你想要去哪?以你的能力,若留在楚国,攻其所学,或许会大有所为。”

身旁的罗绩摇了摇头,思路清晰道:“楚国虽是中原大国,但学宫位于楚国王都,今年学成离宫之人数百,胜我之人太多,我若留在此地,只怕所有的时间都将用来同门比拼上。一身所学本就甚微,我不甘心留在此处。不过师兄的才学十倍于我,若是师兄选择留在楚地,或许能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大夫。”

穆渊笑了笑,目光沉入整座湖面。

“我要回去梁国,我也只能回那里去。”

“梁国积弱已久,以师兄的才学,回去梁国未免太过可惜……”

穆渊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自己的师弟,笑容洒脱道:

“可那是我的国,也是我的家啊。”

罗绩目露复杂之色,语气颇为感慨:

“世人皆怨命运不公为蝼蚁,可他们哪里知晓,有些人生在帝王之家也是一件无奈至极的事情。”

穆渊摇头,对方所说确有几分道理,不过他想跳过这个问题。

“你呢,不留在楚国你想去哪里。”

“师兄既为梁国王室没有选择,但我罗绩一介散人天下皆可去,我准备去更北方的屋檐下碰碰运气。”

“晋国?那里可不是乐土,或许会有值得把握的机遇,但同样会很危险。”

罗绩目光坚定道:“天下苍生若想有作为,必先舍生忘死。我身上没有天命,自然也就需要另辟捷径。”

身旁的穆渊拱手致礼:“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那我便祝你在晋国大有作为,可以施展一身才能。不过你若真的在晋国得了高位,那下次再见,我们就是对手了。”

罗绩还礼,眼神明亮而炙热:“也就只能依靠晋国,我才有资格去做师兄的对手!”

穆渊微微一笑,目露深意道:“既是对手又是同门,再见时可不要手下留情。”

“自然,师兄同样如此!”

“哈哈哈,理当如此!”

穆渊大笑,三年得一知己,前路虽远,犹然可期。

二人最后在亭中道别,罗绩将手中柳枝送予穆渊,后者收下这份珍重的礼物,随后插在背上的行囊上。

穆渊转身踏上浮桥离去,身后罗绩双眼泛红,长辑不起,并未回头的穆渊摆了摆手,背影洒脱。

罗绩释然一笑,人生本就多有别离,又怎能停在一处。

而他自己,也要出发了。

……

黄昏下,一人一马正行在官道上,由楚返梁共两千七百里,路途遥远劳人心神。穆渊此刻坐在马上摇摇欲坠,就连身下品种高贵神骏的“云曦间”也是耷拉着马头无精打采。其实本来以穆渊梁国公子的身份会有来国内专门的使团赶来学宫亲自接送回国,可他偏偏选择偷偷溜走独行,这下可好,一人一马如今已行半月才只是走了千里地,仍在楚国境内。

此时一人一马已是身心疲惫,更让人糟心的是壶中酒水已是一滴都无。穆渊犹不死心的在壶口舔了又舔,直到舔干净最后一点酒味儿。随后他一脸无奈的将酒壶收起,俯下身子拍了拍已经快要走不动的爱马。

“好云曦,美云曦,再坚持一下。马上我们就能找到地儿休息,可莫要在这路上停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夜里再碰上歹人,咱俩可就真的死于共难了……”

胯下的云曦似乎真能听懂主人的话,略显烦躁的甩掉了穆渊拍他的手,而后速度竟然稍稍快了一些。马背上的穆渊喜上眉梢,好小子,果然是匹好马。

又走了一个时辰后,即便再懂事的云曦此刻也是走不动了,穆渊一哄再哄,一人一马晃了半天终于是看到了一家宿站。穆渊急忙翻身下马,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但他全然不顾直冲客栈大喊道:“来人!快上酒!”

“来了!”

宿站内应了一声,小二劈着肩布快速小跑出来,看了看来人一脸笑容道:

“这位公子,您是要打尖儿还是要住店啊?”

“没听到吗?我要酒!上等的好酒!”

穆渊此时虽然形容狼狈,但身上锦衣材质上佳,再加上说话声音豪横,小二不敢怠慢,只能一脸为难道:“公子,我们这里乡野小店,没有好酒,只有自家酿的烈酒。”

“烈酒?能有多烈?”

小二颇为得意的解释道:

“喝下一口,就像吞了一口刀子进了喉咙一样!”

“这不就是好酒吗?”穆渊眼睛发亮,急忙从腰间扯下酒壶放在桌子上。“就这个,给我装满,再给我装两大壶,我要带走!再弄点吃的,越油越好!”

“好嘞!公子您稍等!”生意做成,小二快速跑向屋内抱出两坛自家烈酒放到桌上。

“公子,您看这两坛够是不够?店里酿酒用坛不用壶,量大能装!”

“够了够了!本公子爱死这大坛装酒了!”穆渊一脸兴奋,伸手就要开坛痛饮一番。可他手刚要摸到酒坛,小二却一把护住。

“公子,乡野买卖,不挣甚钱。我家酒价公道,加上吃的估摸是得要三钱,公子你看……”

“哎呀,好说好说,三钱确实公道!”

穆渊直接伸手入袖,小二一旁赔着笑没有接话。摸着摸着,穆渊脸色就变了,袖里空空如也,哪有半点荷包的踪迹。

小二正等着眼前的公子哥掏钱呢,没想到对方摸了半天手上啥都没有,更夸张的是公子哥竟然还向他行了一礼。

“嘿嘿,这位小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来的路上看到一个村子失火,村民房屋尽毁。那些人明明家在眼前却无家可归,看着甚是悲惨,所以……”

穆渊说完脸色略显尴尬,早知如此,当时多少应该留下一些了。

小二这会已经变了张脸,忙把桌前两坛酒归拢到自己跟前,眼神挪揄。

“所以你就把钱都给他们是不?这位客官……我还是叫你公子吧,我看你穿的也算体面像是个读书人,可怎的就能编出这种无中生有的虚骗之事!哪怕是个富贵人家的傻子都知道出门在外财不外露,就是你说的是真的,你就不会给自己留点?乡野小店开门讨生,总不能让你白拿不是。”

对方说的有理,穆渊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酒坛尴尬的点头。

小二看着穆渊的样子起了些恻隐之心,眼前男子穿的华贵,又有一匹白马,许是路上真碰到了歹人抢了钱财,保了条命后为了脸面不好将事说出去,这才编了个村庄失火这种不着调的故事来。

“我看你不像是贫家人,若身上实在没钱,拿出其他等价的物品交换也行。我看这匹马就还不错。”

“那不行!”穆渊急忙摇头,云曦可是陪了他一路,连顿饱饭都没吃过,这要是把它抵了那是万万舍不得的。

小二两手一摊,你不给马没办法,反正你总得拿出点东西出来。

穆渊在身上东摸西摸,除了衣服就是肉,哪里还有东西可以抵钱。不对,穆渊最后把手停在胸口处,好像还真有一个东西可以用……

当小二看到对方手中的宝石项链后眼睛都要直了,墨绿色的宝石晶莹剔透,再配上做工精美的外饰,这种东西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穆炴拿着项链心里祈祷着:好妹妹呀好妹妹,哥哥如今形式危急,可莫要怪我啊!

心里想归想,穆渊嘴上还是霸气的问道:“这个够不够!能不能换更多!”

小二的眼睛就没有从项链上离开过,直接把酒推了过来,嘴上还喃喃着:“够了够了!整个店都可以是你的……”

一个时辰后,酒足饭饱的穆渊继续启程,云曦吃了不少豆子也恢复了体力,一人一马与之前的凄惨模样已经大不相同。小二笑容灿烂的在路边为贵客挥手送行,丝毫没有在乎对方的马上已经挂满了酒坛。

……

一路又行不知几百里。乡野烈酒果然够烈,初饮如刀入喉,再饮热气满身。穆渊越喝越上瘾,剩下的路程里除了睡觉几乎就没停过。就他这个喝法,带的酒再多也不够他这么喝的,好在那玉石项链极为珍贵,穆渊与那店家最后还多换了些碎银,虽然不是很多,但也够买马食和酒。因此剩下的路程里穆渊可谓过的有滋有味,每日游山淌河,过城踏路,不知不觉已经接近了楚国的边境,而出了楚国,剩下的路就快了。

傍晚,穆渊经过一座村庄,庄内房屋都被焚烧待尽,沦为废墟。与他之前在楚国腹地见到的不同,那次是天灾,这次则是战火。穆渊难得的没有喝酒,架着云曦走在废墟之上,通体雪白的骏马与周围如同末世般的场景仿佛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

有些还没有彻底烧毁的屋子旁,幸存下来的人们躲在残墙后偷看这个闯进他们世界的男子。穆渊看的眉头紧皱,这片地域是晋楚战场的纵深之地,战争时长爆发,这些人为什么还不走?都已经家破人亡了,为什么还要留下……

或许是他们走不掉吧,让他们走,他们又能去哪里呢?祖辈留下的一切都在这里,故土难移,离开这里,他们又该怎么活下去……

穆渊又在路边看到两个孩子,大的七八岁是个姐姐,更小的是个弟弟。两个还不懂这个世界的孩子没有像大人一样躲在墙后,而是直接在路边赤脚站着。姐姐一只手牵着弟弟,在满是黑灰的地上翻翻找找。更小的弟弟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在原地哭了起来。姐姐一直在低头找着什么,没有理会弟弟的哭泣,似乎早已经习惯。最后她突然停下动作,从灰尘里捡起一颗发黑的豆子转身塞到弟弟嘴中,这一颗豆子像是灵药,弟弟瞬间停止哭泣。姐姐摸了摸弟弟的头,两个孩子同时露出纯洁的笑容。

穆渊看在眼里,他知道那男孩是被饿哭的,他们的亲人都死完了吗?留下两个孩子又该怎么活下去……心中犹如被巨石横压,穆渊驱着云曦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姐姐下意识就将弟弟护在身后,两双懵懂无邪的眼睛就这么看着眼前的男人。

穆渊确信他从那两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但他只能藏在心底。随后他将身上的包裹取下,轻轻弯下身子递给姐弟二人。

两个孩子都不敢动手去接,穆渊主动露出笑容温柔的说道:

“拿着吧,好好的活下去,如果可以,或许你们可以等到一个不同的世界。”

对姐弟而言,眼前男人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柔,就像他们记忆中都快要模糊的母亲。

他们最后把包裹接下了,穆渊最后深深凝视了一眼不再回头。停在这里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他要回到梁国,穷尽一生,去改变这个世界。

两个孩子等那人走远后才敢打开手中的包裹,刚解开绳结一旁的弟弟就闻到一股香味,打开一看,是一只油纸包裹的烧鸡和许多粗饼。姐姐拦下急着上手的弟弟,两人一起向穆渊离去的地方遥遥挥手。

……

时过高山,踏遍荒野,一路独行的穆渊在心中不停的在思考一个问题:这天地间的战争何时才能结束,究竟这个世界能不能变成每个人都能活下去的家园。孩子身体里是否不会再流淌着仇恨的血液,勤劳的人们再也不用经历苦难的侵袭……

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他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

天色忽然变的骤暗,风雨毫无征兆的袭来,一路慢行的穆渊却在此刻突然策马狂奔冲上山巅,在悬崖处急停,此刻前路已断,再进一步即是深渊。

马背上的穆渊任由风雨加身,那云层厚重的天幕之中藏有无数电闪雷鸣,穆渊死死的盯着天慕,期待着它内部的那一场风暴。

我已看了天下人间,现在,我想去天上看看。

这一刻的穆渊似有所悟,他将腰间酒壶取下遥敬于天。云中雷暴越发狂烈,疾风暴雨,天地昏暗,穆渊高举酒壶,盛接漫天雨水,最后他将壶口调转,再倒入眼前深渊。

“天地既生我,就必将由我来改变世界!天之上,地之下,人不可去得。但这天地之间,我要那入目所极,皆是乐土!”

壶中尚余最后一口酒,穆渊一饮而尽。此刻仿佛是四宇天地皆同力,已是人间最上头。

……

一月后,一人一马停在一处城外,城门上大刻着两个字:衍安。

衣衫褴褛的穆渊此刻双眼明亮,低声喃喃:

“那些想见我的,亦或是不想见我的,我们,终于还是要再见了。”

跨下云曦似有所感,仰天撕鸣。

白马青衫,一骑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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