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北方有狼。
大晋仁德三年,匈奴狐鹿利单于率领大军攻破长城,虏掠右北平。朝廷诸公一番战与不战的争吵后,最后皇帝陛下圣裁,北征开始。这是大晋与匈奴的第五次巅峰对决。晋军兵分三路,左路御史大夫丘跃山,领兵三万,出云中;右路荡寇将军腾飞虎,领兵四万,出辽东;中路海西侯大将军李出践,领兵十万,直插右北平。中路为其主力,订下的战略是在右北平打破敌军,然后出塞,目标直指匈奴漠北龙庭。谁也无法预料战争的结果。只是大家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李博鹏骑着一匹宽胸长腿的黑色卷毛狮子马,风一样掠过队伍。他一身黑甲,貔貅纹头盔顶部红色缨穗飘拂。一张脸仿佛磨刀石,粗砺黝黑,绝对称不上俊美。长期的军旅生涯让他拥有健壮的身体,甲胄非常合身的紧贴在身上,说书人口中的“虎体狼腰”,就是这种体型。
回忆起来,李博鹏已经在北疆整整三年了。从最小的武卒做起,出塞不下数十次,砍过匈奴人,也被匈奴人砍过。谢谢轩辕黄帝照拂,比较幸运地捡回一条命。还积功升至斥候营一个小小的校尉,带领一支二十人队的夜不收。三年时间,长安的那些伙伴们,都大大变样了吧。
接到战报的第一天,李博鹏比谁都兴奋。“又能干仗了,老子要在右北平好好杀几个匈奴崽子。”谁知道大军赶到右北平,敌人一个也没有见到。
“真他娘的没劲,杀进长城,怎么不在右北平打一仗呢?”张厉本叫道。
“看来狐鹿利是属兔子的,要找他,还得去兔子窝。”另一名夜不收代国辉道。
“他娘的快点快点,磨蹭什么?老子还指望在战场上砍下狐鹿利的脑袋,不要让中军那群长安耗子把老子的侯爷爵位抢了去。”李博鹏一路发着飙,骂骂咧咧,一副老兵油子模样,从不想自己就是长安来的。大晋授衔,军人的最高荣誉是封关内侯。李博鹏随口说出,仿佛关内侯手到拈来。
“老大,没有谁敢跟你抢狐鹿利,这个伟大任务一定是属于你的。”
“喂,老大,杀了狐鹿利后请客啊,要求不高,一人一瓮东风酒。”
“东风吹醒英雄梦,喝东风酒,做英雄梦。东风酒,英雄的选择。”张厉本怪声怪气念起来,声音像极了长安东风酒家当垆卖酒的老板娘。
“光喝酒哪那行?老大这么豪爽,怎么也得拉着兄弟们去帝都百花楼逛一回,听说那里的小娘子,个个像花骨朵儿一样。”刘子翱挤眉弄眼接话。
夜不收们都哄笑起来,大家都是一个锅里搅勺的烂熟兄弟,所以说话也没有尊卑大小,和李博鹏说话要不怼两句,那就太见外了。狐鹿利是匈奴人的单于,王中之王,砍掉他的脑袋?祖坟不但要冒青烟,还要烈火熊熊。
已经深入草原两千里,现在大家的心情一样,悠悠晃晃逛过去呗。反正后面跟着十万大军,急什么急啊,急着去找匈奴人送死吗?斥候营的任务是什么?是打探军情,刺探情报,与敌人正面对决,还是交给大部队。
“老大,咱们已经巡哨一百里远了,任务已经完成,还是回去吧。”老成一点的宋刚策马上前道。
“老宋,你怕什么?斥候营是大军了解这无边草原的眼睛和耳朵,知道匈奴人是什么吗?是贪婪凶恶的草原狼。这次出塞的大军是一把斩向恶狼的钢刀,你就是这把刀最锋利的刀刃。”难得兵痞李博鹏说出这么高深莫名的话来,宋刚听得目瞪口呆。
“老大,你他娘的在长安是个五经博士吧。”宋刚道。
李博鹏笑笑,他拍拍宋刚的肩膀:“去你娘的五经博士。我们是斥候夜不收,巡哨不能空手回去,这次要抓些有份量的狼崽子回去,让中军那些家伙看看,咱们不是吃干馍的。每回打仗,不是先锋营上,就是铁甲营冲,最不济还派步兵蛋子。人家说我们斥候营是什么?是跑得最远闻匈奴屁的。打起仗来,斥候营全体歇凉。我丢不起这个脸,这回不杀两个匈奴人,咱们就不叫马革裹尸。”
“大人,南方有一种鸟,说好事不灵,说坏事百发百中,我们叫它乌鸦。”宋刚说话口气一本正经,黑黑胡子一翘一翘的。
“呸,老宋,你娘的乌鸦。”李博鹏骂道,他瞎比划着,指着茫茫草海:“比如这样的草海里,说不定就有匈奴兵潜伏。弟兄们,眼睛睁大一点。”
代国辉道:“是吗?弟兄们,准备马革裹尸啊。”
长草如海,疾风吹得草丛一波一波地翻动,像大海不断翻滚的波浪。现在已经是深秋,长草枯黄,大地一眼望去仿佛巨大的黄色羊毛毯。草原很平静,连一只鸟儿都没有,平静得有点诡异。
一枝利箭几乎是贴着长草悄无声息射来。
“啊。”宋刚一声大叫,双手张开,象飞鸟一样从马背上飞起,扑倒在草原上。这支箭角度刁钻,从宋刚左肋射入,后背透出,狼牙利箭的黑色尾羽在颤抖。
“匈奴黑羽。”大家惊呼。黑羽部队是匈奴人的骄傲,其性质与晋军斥候差不多,专事侦查和暗杀。这支由牧民组成的狙杀队伍,凭着一张弓,一筒箭,潜伏在深草丛中,却能给晋军心理上造成巨大的威慑。
李博鹏反应不算慢,他一跃下马,弯弓搭箭,箭矢一支支飞向茫茫草海。不用命令,斥候队伍自动呈扇形散开,向着那四里方圆的草丛包抄飞驰而去,形成一个包围圈。每个人手中的箭都没有停止射出的一刻。
一个黑色人影在长草中出现,是个手持桦木长弓,身着肮脏皮裘的匈奴人。他身上中了几箭,眼中闪着狼一样凶狠的光芒。他叽咕几句,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手中大弓扬起,搭箭上弦,利箭闪着寒光。
“抓活的。”冲在最前面的代国辉一声大叫,抛出手中的套索。“哆。”弓弦响处,匈奴人的利箭从他大张的嘴里射入,贯穿后脑。
“王八蛋。”张厉本眼睛红了,手中长矛掷出,那匈奴黑羽身子一缩,矛尖从肩头窜过。黑羽反手一抓,已经握住矛尾。扬手一掷,长矛快如流星,反向张厉本飞来,张厉本想不到他反应如此之快,急忙一勒战马,那长矛穿透了战马脖子,矛尖离他的咽喉不到两寸。
李博鹏分开长草,接近那个匈奴黑羽,猛地大声道:“起。”刘子翱知他心意,两人同时扑出,如老鹰博兔,击向那匈奴探哨。
那匈奴探哨竟不避让,丢下长弓,一声怒喝,弯刀仰天劈出。 “倒下吧。”李博鹏右手探出,抓住那匈奴探哨的手腕一扳,“波嗑”,那匈奴探哨腕骨已断,他一声惨叫,弯刀掉下。刘子翱也同时出手,一掌击在那匈奴探哨肩上,那匈奴探哨狂喷鲜血,萎顿在地。 大家围了上来,那匈奴探哨惨然一笑,蓦地一声长啸。 刘子翱脸色一变道:“不好,狗日的还有同伙。”远处同样一声啸声传来。李博鹏纵马奔上一座山丘,一个小黑点调转马头消失在茫茫草海中。 死了两个同袍,抓住一个狼崽子,这个生意有点亏本了。回来路上,张厉本骂两句,冲匈奴黑羽揍两拳。匈奴黑羽被皮索捆得严严实实,像一只土拨鼠蜷曲在马背上。 “毕波拉笑?”刘子翱用匈奴话问道,意思是你叫什么名字。这是审讯最普通的开场白。 “毕波阿耶。”重伤的黑羽翻着白眼,回了一句,翻译成汉语,意思是我是你爹。 “毕波阿耶毕波阿耶,老子揍死你。”刘子翱反手就是两巴掌,黑羽的脸顿时肿得像发面馒头。 “省点劲吧,子翱,咱们拿回去交给军情营,那些家伙有一千种办法叫他开口。”李博鹏道。他转过头,对着肮脏的黑羽冷笑:“狼崽子,到了军情营就知道锅儿为什么是铁铸的。”